第 102 章(第3/6页)

灰衣的老僧轻轻地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日暮的光落在了低矮的寺庙上,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佛宗起源地,虽然如今衰败了,却多少还是有些隐世的人物。

老僧对着小沙弥道:“过两日你便下山去吧。”

小沙弥愣住了,“师父!?您要赶我走?”

“不是,是师父要出一趟远门,这里不能再住了。”

“我跟师父一起去!”

灰衣老僧笑了下,又轻轻地摸了下小沙弥的脑袋。他看向山的那边,日头刚好落下去,入夜了。

早已荒废的洪海寺,草木在寺庙的各个角度疯长,瓦片零碎地摔落在围墙外。几乎占去一半山腰的庄严佛殿坐落在云深处,无数的佛像,大小的禅院,佛塔有如星斗似散落着在山中,正大殿中,佛像和供桌全都蒙着厚厚的灰。有鸟兽在佛像脚下筑窝,成群的狐狸在殿中房梁上轻盈地蹿过,地上还洒落着不知什么鸟兽藏在此处的松果子,堆成了几座小山。

漆黑的夜里,山阶下忽然有久违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吕仙朝走过长阶,衣服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站住不动了。

黑暗庄严的大殿,只有一尊巨大的倒坐观音,她背对着来人端坐在莲花上,身上的金漆已经掉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望不尽的佛塔禅院,无数尊倒坐的观音,仿佛能看见数不清的僧人出现在殿中各个角落,洒扫,念经,敲钟,身影重重叠叠,来来去去。

“在长白宗的梦华殿里,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些奇怪的画,贴在真武大帝像后面,道书里面也有,看不出画得什么,好像是些红色的人像,又不太像。”

“出事的前几日,有洪海寺弟子下山置办东西,和人聊天时说起洪海寺的住持带了个少年修士上山,不过那弟子没敢多说,似乎颇为忌讳。后来洪海寺出了事,也有人猜是不是那少年的缘故,不过也奇怪,竟是再查不到一点东西,仿佛压根便没有这么个人。”

“那一夜,附近的许多百姓都见着天上飘下来一团团棉絮似的东西,就跟下雪似的,一沾着手便化开了。”

手中的灯盏被风吹倒,火油点着了蒙尘多年的经幡,狰狞的火光照着吕仙朝的脸庞,也照亮了一整个大殿。倒坐的观音置身火海之中,所有的鸟兽都在疯狂地往外逃窜。

吕仙朝想起了西洲城的那个夜晚,那个同样是漫天飘着棉絮与雪花的夜晚,说着预言的红袍僧、坐在大河中的菩萨、还有那个月光下回过身来的年轻剑修,一切全部串了起来,吕仙朝终于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熊熊燃烧着大殿中,怪诞极了。

北地,鬼蜮之境中,李道玄站在巨大的佛塔中央,嘴角有血迹。

佛塔是一圈一圈往上走的,每一圈都坐着逐渐苏醒过来的尊者,披着宽大的红袍,看不清容貌,和当年菩萨宗画像中的世尊一模一样,佛塔一直往上通到极高处,共盘旋着坐了九百多尊菩萨宗尊者,在塔的中腰空了三个座位,上面的人不知所踪,露出了墙壁上的飞天菩萨花纹。苏醒过来的两百多尊菩萨宗世尊全都望着底下站着的李道玄,轰鸣的经文声一直沿着佛塔往上传去,直通天际。

北地是魔物封印之地,道宗的书上也有所记载,却大多被人当做传说故事,谁又能想得到,传说是真的。佛塔的下方,无数的妖魔与恶鬼正在从深渊裂谷往上爬,却被无数道紫阳剑气封住。

不过是过去了十多个时辰,红袍僧又苏醒了一百多位,经文声越来越响,李道玄脚下的紫阳剑气明显弱了下去。北地没有道门修士不是没有缘由的,这是一片天地灵力稀薄且几乎没有任何气机牵引的地域,换而言之,北地天克道门修士。

红袍僧念着经文,李道玄在那十几个时辰里想了许多事情。

“死”这个字对于他而言,是件过分遥远的事情。他很小的时候,不能明白死亡与回忆两者的分别。玄武的先辈们几乎都是殉道而死,那一年,他的师叔在山下仙逝,他坚信他还活着,在他的记忆中,师叔每日都要去剑阁,他于是每天都去剑阁外等着,无论谁和他说他都不听,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想象,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他师父陪着他在剑阁外待了很久,又过了一百年,他师父去世,他一个人坐在剑阁外面待了很久。

他用了一百年才明白什么是死亡,他不知道孟长青要用多久才能明白。那个孩子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看清楚,要他去接受这一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生于天时,死于浩劫,这是道门真人一生的宿命。

在紫阳剑气破碎开的同时,白露剑落在了李道玄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