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梦里埙歌(第3/4页)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错的是他们,不怪你。兄弟姐妹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天下哪有这样的爹娘!”阿雏把她按进怀里,“我们阿鸢最好了,人漂亮,心也好,还会捉狐狸,做糯米团子。阿鸢,你做糯米团子给姐姐吃好不好?”

百里鸢被按得憋气,满鼻子都是她身上的胭脂味儿,她想要挣出来,阿雏偏不让她动。她没办法,只好说好。阿雏笑眯眯放她出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问道:“那你和夏侯呢?他不是你亲哥哥吧?”

百里鸢摇头说不是,“哥哥是我在雪地里捡的。他一出生他娘亲就不要他了,他爹爹把他当奴隶使唤,他和我一样,所以我认他当哥哥。”

阿雏轻轻摸她的脸颊,她瓷白的小脸儿在手心里好像一捏就会碎掉,阿雏微微地笑着,眼睛里有很柔软的光,“其实姐姐也没有家人。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得罪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魏德,家里被东厂抄了,我连爹爹娘亲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单记得那些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阿鸢要是不介意,可以认我当姐姐哦。”

百里鸢没答应,只道:“可我是个坏蛋,你不会喜欢我的。”

阿雏轻轻拍了下掌心,道:“太巧了!我也是个坏蛋!”

百里鸢一愣。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钻别人家的狗洞,爬树偷别人的枣子吃。”阿雏笑眯眯道,“怎么样,坏蛋小妹妹,敢不敢认坏蛋大姐姐当姐姐?”

百里鸢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阿雏有些尴尬,心里忽然后悔自己口无遮拦。阿鸢穿得这样富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儿嘛,怎么会认她一个赎不了身的官妓当姐姐?可她向来都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妈妈说过她很多次,她就是改不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忙为自己找台阶下,“哎呀那个……我只是说笑……”

“姐姐。”百里鸢忽然道。

阿雏呆了一下。

“姐姐,”百里鸢躺下来,睡在她怀里,“你不是说我可以认你当姐姐吗,现在我同意了,以后你是我姐姐了。”

阿雏心里好像被敲了一记,腮边有眼泪掉下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重重地“嗯”了一声。坐了一会儿,又赤着脚下床,风风火火朝门外赶,气道:“这夏侯怎么回事?煮个红糖水要这么久!”

把门打开,持厌刚好走到门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阿雏赶他进来,持厌把红糖水端上炕桌,再把炕桌端到百里鸢跟前。阿雏又在抱怨炭火不够暖,要持厌去拿厨房拿雪花炭回来。持厌依言去了,扛了一簸箕回来,把炭加到炭笼里。

百里鸢坐在床上,用银簪探了探红糖水,没有毒。她扭头看外间坐在炭笼前烤火的两个人,阿雏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十分聒噪的嘴,永远也停不下来。一会儿说这几天老鸨对她很好,没有逼她接客,一会儿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持厌虽然好,可惜是个傻的。

持厌在烤湿了的衣襟,一看就没在听。百里鸢把红糖水全喝完了,肚子里暖暖的。她躺下来,用阿雏的大红棉被裹紧身体,眼睛还看向外间,阿雏在卸妆,现在她只能看到持厌了。

他脸上用脂粉做了改动,不是原本的面貌,但眉目没有变。他其实长了一双很锋利的眉眼,可他身上有股呆气,总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他。于是眉眼里的戾气全消了,只剩下恬淡的安然。

他们其实很早就见过面了,在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每天盼望着快点过年快点回家的时候,她是在那座大宅子里见到了他。她一个人睡在没有生炭火的屋子里,婢女和老妈妈在隔壁屋赌钱打马吊,她一边发抖一边听她们喝了酒醉醺醺的笑骂声。她记得也是这样裹在棉被里,可那时候的棉被很硬,冷得像一块铁,用力抱紧了也抱不出一点暖意。她只好改成抱自己的膝盖,一面数着绵羊期盼自己快点睡着,只要睡着就不冷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埙声,悠悠扬扬,像夜空里的风。她一下子清醒了,埙声一直飘,她再也睡不着了。她望着黑漆漆的床顶望了很久,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赤着脚下到地上。她先爬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墙壁,确定隔壁的老妈子和奴婢们不会突然来看她,然后披上夹袄,爬上杌子推开窗,从轩窗翻了出去。

那埙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荡,像朔北的雪花,也是冷冷寂寂的。她听着埙,觉得心空空落落,像一个破旧的皮囊,可以装进去很多很多风。她光着脚走在回廊里,顺着埙声走,脚冻得冰冰凉凉也不停,月光下的回廊是银白色的,曲曲折折向前伸出去。她踩着坚硬的地面,觉得那飘忽的埙声好像要带她去一个鬼魂栖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