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慈宁宫位于后六宫景致最好的所在,殿宇雍容典雅,苍松翠柏环绕,各种罕见的秋菊品种摆满了庭院。

但梅望舒只环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

她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印象。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这辈子不要来。

怎奈何圣上一道口谕传下,步辇直接传到了东暖阁门外。

召她随驾一同去慈宁宫。

踩着几级汉白玉台阶、踏进铜钉朱红宫门的那一刻,空气里的气氛倏然一变,压抑阴沉,令人心情沉重。

前方的洛信原倒是神色镇定平和,脚步沉稳从容,仿佛探视的慈宁宫之主,确实是和他从小感情深厚的母子。

宽敞的内殿正中,敬端太后身穿华丽宫服,硕大的红宝石凤钗压住高耸云鬓,端坐凤座之上,等候多时。

曾经的京中第一美人,如今年华不再,眼角也爬上了细纹。

见了皇帝进来,太后深深吸气,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皇儿来了——”

短短一句开口寒暄还未说完,骤然见了皇帝身后跟随之人,太后的脸色倏然一变,声音蓦然尖利三分。

“——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洛信原仿佛并未听见般,按部就班地请安,“母后安好。”随即走到下首位摆放的紫檀木座椅坐下。

梅望舒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规规矩矩地行礼,“臣,梅望舒,恭请太后娘娘圣安。”几步走到洛信原身后,笼着袖子一站。

“梅学士腿受了伤,不便久站。”洛信源吩咐道,“拿把椅子来,赐座。”

慈宁宫里的宫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行动,跟随洛信原来的几名御前内侍已经大声应下,飞快地抬过来一把交椅,放在圣上身后半步处。

梅望舒镇定地谢恩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从此不吭声了。

久久的沉默横亘了内殿。

下首位的另一侧,坐着太后娘娘的娘家亲弟,贺国舅。

贺国舅因为外戚的身份,封了三等荣恩伯的爵位,但在朝中只任六品闲职,谈不上什么资历威望。

贺国舅神色不安地站起身来,试图打圆场,“太后娘娘太久没见梅学士了,一时惊讶,才——”

对面处,洛信原正摆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闻言抬起眼,略带嘲弄的眼神瞥了过来。

贺国舅的后半截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能尴尬笑笑。

内殿正中,凤座之上,恢复了冷静的太后终于开口了。

“皇儿今日来得正好。”太后勉强恢复了笑容,“你贺家小舅有一阵子没有入宫了,我今日做主,将他招了来,说说话,做个伴。”

“这个主意极好。”洛信原低头啜了口茶,放下茶盏,“记得贺小舅身上挂的是闲职?空得很,多进宫来陪陪母后,理所应当。”

太后忍着气道,“今日想说的,便是你贺小舅身上的闲职。你小舅今年都三十有五了,整日挂个闲职度日也不是个事。我记得每次京察过后,六部总会有一批官职空出来,皇儿看看,有什么合适你家小舅的职位,不拘四品三品,俸禄多少,堂堂男儿,手里有些正经差事才是好的。”

洛信原不紧不慢拨了拨茶沫,“贺小舅身上挂的是六品闲差,外放正五品知州,已经是破格高升、惹人非议;谈什么四品三品呢。虽说是母后的娘家亲弟,儿子还是要顾虑朝中诸位重臣的心的。”

说到这里,他转向贺国舅,宽和地笑了笑,“小舅若是觉得日常不够花用的话,朕再追加些俸禄?”

贺国舅连忙起身,连声道,“俸禄够花用,足够花用了。”

太后娘娘怒目而视,恨其不争。

胸口急剧起伏几次,太后的视线转向皇帝,又挤出一个笑容,“不是俸禄多少的问题。你小舅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怎能如此蹉跎年华。该给个正经事做,好让他也有机会为国效力。——京中四品三品的官职太重,那就外放个正五品的知州也好。”

洛信原思考片刻,恍然,“说起五品知州的空缺,朕手头倒还真有几个。”

对着贺国舅又惊又喜的脸色,洛信原唇边带着浅笑,云淡风轻补充,

“梅学士这次南下巡按办差,江南道漕司从上到下,罪证确凿,已经抓了为首的三四十人,空出来三个知州的空缺……”他思考着,“给贺小舅哪个呢……”

贺国舅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听到‘江南道漕司’几个字,脸色就是一变。

江南道漕司这种全员涉案的贪腐大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着泥,新任知州面对的局势必定极度复杂。

他一个毫无官场经验的外人,贸然闯进去,以后死都不知怎么死。

“不不不,”贺国舅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颤声拒绝,“臣不求外放,不求外放!在京城里任个闲职,吃吃喝喝,陪伴太后,心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