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卷三·十八(第2/3页)

几天没见,这人几乎瘦了一圈,眼里布满血丝,神情颓靡沮丧,似是受了许多煎熬。这样子确实有几分可怜,沈珏犹豫了一下,放他进了庭院。

“你候着。”沈珏说着去找柳延。

柳延虽未出屋,却已经从伊墨处得知来客是谁,正忖度要不要相见,此时房门被推开,沈珏探头进来道:“爹啊,是季乐平。”冬日的阳光不够温暖,光线却灿烂,照在门畔的青年脸上,面容英挺,笑容璀璨,似乎是无忧无虑。却不知道房里的爹爹,硬生生从他状似无忧的脸上,瞅出了两分忐忑的端倪。

只一眼,柳延就知道了沈珏的心情,七分彷徨不安,三分茫然无措。这半年来,将自己内心藏着捂着的,还有沈珏——伊墨余生半年之期,半年后这个家只怕会烟消云散。沈珏内心的忐忑,只怕比他们更甚。柳延知道,他一直是个恋家的孩子,否则也不会跟着伊墨寻自己,一寻就是百年。

转瞬间便有了决断,柳延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去告诉他,季玖尸骨早已入土,让他回去吧,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沈珏闻言惊疑片刻,道:“若是他不肯走?”

柳延一瞪眼,道:“赶人都不会了吗?”

沈珏一溜小跑,赶人去了。

沈珏一走,柳延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桌上茶盏,容色恬静,只有羽睫偶尔轻颤一下,遮住了眼。

活着便是这样,有许许多多为难的地方,在无数条岔路面前,总要有人做出抉择,从哪里开始,往哪里去,一路与何人为伴。

三生三世,他做了许多这样的抉择,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对的,自然也有错的。而不论好与不好,对或者错,一路陪伴在身边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不论他做出抉择时,给他们带来多少伤痛,想要陪伴的心情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样一份心情,便抵得上一切。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两百年前是他的路人,两百年后,还是他的路人。同样,他也是这些人生命里的过客。

最后陪伴在生命里,相互依靠,彼此帮携的,只有他们三个。

曾经的路很难走,也一路鲜血淋漓的走过来了,互相伤害过诋毁过,最终也都各自原谅了。依然能在一起。

在一起。哪怕一天,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容不得质疑与诋毁。

伊墨走过去,抚着他的头问:“难过了吗?”

“有一点,”柳延回道:“只是一点。因为,季乐平的爹确实死了。”

确实死了。季玖。

尸骨入土这么多年,再活过来的是重入轮回的柳延。只是得了伊墨的付出,才有了三生记忆,如果伊墨没有这么做,而今的柳延,照样还是季乐平生命中的过客,或许连路人都算不上。

前一世的季玖,遇到了英明的帝王,所以能够实现抱负。

也同样是因为帝王的多疑嬗变,季玖一死以酬知遇之恩,保季家太平。那一世他不欠谁,谁也不欠他。

对儿女,他有思恋与惆怅,却并不是很难过。或许是因为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离开。

“季玖真的死了吗?”伊墨蹲下身,手搭在柳延膝上,扬头望着他的眼,轻声问:“死了吗?”

柳延闪开他的视线,稍后又挪回来,迎上去,道:“那棺木你都钻过,里面可不是一个死人?”

“是。”伊墨说。

柳延抿了抿唇,突然道:“你藏的那幅画在哪里,拿给我看。”

他说的是那副火盆里取出的画,伊墨拿出来,两人将画卷展开,隔了近七十年光阴,画纸微黄,画中景物却依旧鲜鲜润,飞舞的桃花,纠缠的肢体,那年那月作画的心境似乎又归回脑海,柳延眨了眨眼,眼角湿润,泛起了红。

“弄些笔墨来,”柳延说。

颜料墨汁,粗细不一的毫笔,便呈在桌案上。

柳延走向桌案,将画卷铺展其上,自己研墨,待墨汁研好,才提笔一笑:“我再添些。”

伊墨走到他身旁,静静望着那幅画。

院里人声渐消了,沈珏送走宾客后重新关好门,赶去厨房忙碌着一家人早上的吃食。抓了一把白米撒进锅,加了水,小火慢慢熬香,又洗了些青菜,切成了丝,米粥熬熟后洒了进去,点了些香油,又准备了两盘小菜。沈珏端着木盘唤两人吃饭。

屋里却毫无动静,平白的没人理他。

沈珏纳闷了一会,自己推开门走进去。柳延正伏在案前,也不知是在写还是在画,听到他叫唤,又进了屋,连头都未回一下。伊墨负手站在一旁,勾着头在看。两人显然都凝神专注,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沈珏放下菜肴,踮着脚尖走过去,凑到两人身后,也直勾勾的拿眼睛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