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黄年糕被切成了小块盛在碟子里, 两只酒盅, 一只倒满了白酒, 一只严格地倒了半盅。祖孙俩坐在餐桌前,面对简单的晚餐却都很满意。

沈多意夹起一块年糕沾了点白糖,然后放到了沈老的碗里, 说:“爷爷,你尝尝,别把假牙粘掉了。”

沈老拿起筷子开吃:“嗯, 甜。红枣也香, 我得多吃几块。”

说好了只能吃两口,沈多意却没出声阻止, 他沉默着夹起、沾糖、递给沈老,不发一言, 自己也没顾上吃。

“多意,”沈老咕哝着叫他, “小戚的问题解决了吗?”

沈多意回答:“解决了,他很好,我们俩都很好, 你别操心了。”

“谁操心你们啊, 我就是随口问问。”沈老搁下筷子,隔着衣服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饱啦,你吃。”

沈多意低下头,夹起年糕没有沾糖, 直接塞进了嘴里。紧接着又塞下了第二块、第三块,他两颊鼓起,垂着头奋力吃着,吞咽时噎得眼泪涌出来,那么狼狈。

年糕已经咽进腹中,但他的眼泪却没停下,要么顺着脸往下流,要么直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老看着他:“别哭啦,几岁啊。”

沈多意倔强地睁大眼睛:“我没哭,我噎着了。”

“唉,净折腾我。”

沈老叹息一声,语速越来越慢:“你爸妈刚走那会儿,你成天夜里躲在被窝里哭,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等你睡着了,我就拿毛巾进屋给你把脸擦干净。”

以前他不放心,他要是走了,谁给他的乖孙把脸擦干净。

可现在他放心了,他知道戚时安会是那个人。

沈老端起酒盅,半盅酒水而已,却在发抖的指间泼洒出几滴。他颤巍巍地举到嘴边:“多意,陪爷爷喝一杯。”

沈多意眼眶通红,肩膀都耸动不止,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盅,倾身和沈老碰杯。一饮而尽,热辣的白酒穿肠而过,燎了一路的辛酸苦痛。

刚过八点,梳洗完的沈老已经困倦不堪,他上床盖被躺平,准备重新续上那则好梦。沈多意给老头洗澡累出了一身汗,自己冲了冲,便急忙跑出来守在床边。

他给沈老掖好了被子,然后在一侧躺下。呼噜声,憋气声,哪怕是高楼外的风声,但凡有丁点动静都能让他从睡眠中惊醒。

喝了酒的沈老面颊有些发红,不似之前那么枯黄。小灯关掉,他安详地躺着,心想事成般进入了梦境。

天气晴好,沈老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他穿着双新布鞋,左右走动间发觉格外轻便。迈下台阶,才惊觉自己矫健非常,根本不用拐杖。

长长的胡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小三轮停在台阶旁边,擦洗得也干干净净。沈老看看时间,还不到点接沈多意放学。

他干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里念叨几句评书的词儿,自娱自乐。

“第九十九回 ,尉迟恭鞭打单雄信,罗少保感服李世民!”沈老把词念得铿锵有力,还模仿着单田芳的声调。

正琢磨这一回的具体内容,远处忽然传来声模模糊糊的叫喊。

“爸,爸。”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沈老停下凝神听着,恍惚间觉得这两道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时脚步踉跄,差点跌一跤。

叫声未停,声音是从胡同口传来的,沈老转身站定,望见了站在胡同口朝他挥手的一男一女。是沈云生和薛嘉雨,沈多意的爸妈。

他丧生在意外中的儿子和儿媳。

沈老似是不敢相信,一步一步像踩着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法着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程,他隔着七八米看着那两个人,仍然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

沈云生拖着铁路局发的行李箱,看样子是刚跑车回来,他招招手:“爸,你怎么停下了,过来啊。”

薛嘉雨站在一旁笑着:“爸,云生叫你呢。”

沈老继续迈出步子,他渐渐地走到了门口,又走到了儿子和儿媳的面前。“云生,小雨。”他抬手揽住沈多意的爸妈,涕泪横流,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爸,你该高兴,我们不是都来了么。”沈云生给沈老擦掉眼泪,“我和小雨都在,咱们走吧,回家去。”

沈老回头望了眼胡同里,问:“多意呢?”

沈云生说:“多意去玩儿了,咱们走吧。”

阳光正好,沈老仿佛不再年迈衰老,他站在沈云生和薛嘉雨之间,轻快地迈出了步子。可他刚走两步,仿佛听见沈多意在喊他。

“爷爷。”

“爷爷?爷爷!”沈多意惊醒时只能听见沈老憋堵的哼哧声,他迅速下床拿药,却发觉沈老的嘴巴紧紧闭着,似乎能呼吸的器官都已经堵死。

“爷爷!爷爷你醒醒!”沈多意崩溃地大喊,他蹲在床边快速拨出了急救电话,歇斯底里地请医护人员前来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