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慎行贻笑耳

日沉西山, 四下里一片虫鸣。

小道两边已不见规整的麦田, 遍布着野草荆棘。夏日里各种野草疯长, 足足有大半人高。

牛车嘎吱嘎吱地走着, 惊着了藏在野地里的狐蛇鼠兔,黑漆漆的草丛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簌簌乱响,时不时还有黑影慌不择路地蹿跳出来。飘萍阁的杀手盘坐在车辕上,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天热得邪乎,直到太阳落了山才给人喘口气的余地, 然而嘴里呼出的、以及鼻子里吸进去的仍旧是令人烦热的燥气。

不止人觉得难受,连牛都犯起了脾气。

“哞——”

拖车的老牛一头扎进路边的野草里, 随口咀嚼起来。

今儿走的路太长,还没给水给食, 牛也不好说话呀。

这一撂蹄子,装满干柴的牛车硬生生地被带进了沟里, 剧烈地颠簸了两下。

那个昏睡的农家少年直接栽进了草丛。

飘萍阁的杀手怒从心起,挥起鞭子抽牛的脊背,吆喝着想让它继续走。

俗话说牛脾气,牛犯起性子来十分要命。死倔着不回头,两个人都拉不住。

此刻牛这一吃痛, 勃然大怒, 鼻腔嗤嗤地喷出热气,扭头把车往野地更深处拽去。

疯长的野草擦过人的手臂,叶片边缘锋利的锯齿直接划破了皮。飘萍阁杀手痛得手臂一缩,连忙纵身跃起, 退到了小道上。

看着老牛发狂的背影,以及自己脸上手上的擦伤,这个伪装成赶车汉子的飘萍阁杀手恨不得一掌毙了这头犯脾气的牛。

——只能想,不能做。

牛车在村外失踪一夜,能说是赶车的少年贪玩,或者牛走错了道拽不回来。

牛如果死了,那就是大事了。

百姓不得私自宰杀耕牛,所有牛都在官府有记录,牛死了要去衙门里报备,还有专门的小吏过来核实死因。无论病死、老死、摔死、意外重伤,都不例外。如果一头牛莫名其妙地死在野地里,官府必须要抓凶手。

有时死一个人,都没死一头牛的事大。

江湖人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可是作为藏匿行踪的杀手,怎能肆意妄为呢?

远处的孟戚看着连怒骂都不敢大声的飘萍阁杀手,觉得十分有趣。

看人倒霉,也是一种乐子。

倘若不是飘萍阁这群家伙,他不至于跟大夫分开,也不知道现在墨鲤跟那老和尚追上刀客没有。

想到此处,孟戚微微一哂。

那刀客武功虽好,但脑子死板,就算没有元智和尚做帮手,墨鲤也能不动声色地给刀客挖个坑叫他跌进去。

大夫就是这样聪敏灵睿!孟戚骄傲地想。

墨鲤肯定已经抓到了刀客。

同样,刀客必定也是死不开口。

——要揪住飘萍阁的尾巴,还得指望自己这边的结果。

嘴角边的弧度扩大了些,孟戚眼中满是笑意。

随着“砰”地一声,车轮卡在了石缝之中,干柴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牛拖不动车了,哼哧哼哧地原地转了两圈,埋头开始啃野地里的菽。

飘萍阁的杀手见此情形,知道赶车的伪装是彻底不成了,他烦躁地环视四周,趁着夜色飞速地换了个方向。

杀手拐过两道土坡后,毫无征兆地跳进一条干涸的水沟,匍匐着一动不动,注视着土坡拐角出防止有人跟踪。

孟戚自然不会上当。

接下来短短的一段路程,杀手接连变了三个方向,趴水沟钻草堆藏狐狸洞,蹲的地点是越来越刁钻,蹲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孟戚是又好气又好笑,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暴露,这个杀手也不知道真的有人跟踪自己。

可是不管有没有,人家硬是摆出一副这就是飘萍阁杀手的习惯,先蹲了再说。

警惕是够了,也确实有用。

(孟戚:毕竟风行阁跟其他江湖人没我这么高的武功、这样敏锐的目力、以及看透一切伎俩的头脑……)

一想到飘萍阁众多杀手在毫无危险的情况下不断重复着跳、钻、趴伏的动作,跟假想中的跟踪者对峙,不停地“斗智斗勇”的画面,孟戚就感到格外好笑。

这般会演能滚撑得起独角戏的好料子,合该上戏台子扛大旗!

眼瞅着杀手进了狐狸洞蹲着不出来,孟戚索性掉转头,飞快地把昏睡不醒的农家少年连同车跟牛一起送到了最近的村口。

虽然不知他是哪个村的,但总归是这十里八乡的人。说来这孩子也是倒霉,可能只是出门送车干柴,两三里路的距离,就倒霉地被劫持到了偏离人烟的小道上。

孟戚原本可以不理这事,大夏天的野外睡一夜也冻不坏。

不过看了看野地里乱跳乱蹿的黄鼠狼、狐狸以及蛇……咳,还是把人送回去吧。

这是将心比心,导致的于心不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孟戚溜达回来时,杀手已经从狐狸洞里钻出,换成二里路外的大树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