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时间好残忍

空气骤然变得寂静,电扇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几只飞蛾凑在白炽灯下飞舞。

钟恺凡双手环胸,凝视着面前这个倔强的男孩,从路辰身上看见一股天然的莽劲儿,汹涌,炽热,嚣张,这样的人一般个性十足。

过了一会儿,路辰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干巴巴地说:“谢谢,我就不送你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钟恺凡神情郑重,显然不打算现在离开:“路辰,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正在高亢地打游戏。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都不知道你对自己的作品是那样的态度。你尊不尊重我不重要,但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尊重自己的作品?一个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竟然能视若无睹。以后,你可千万别说你热爱画画,我认为你在侮辱‘热爱’这两个字,任何作品,如果一味地宣泄自己,或者不管不顾,请问,你要如何引起共鸣。”说着,他顿了顿,“反正自今天起,以你这样冲动的性格,也不打算跟我有任何来往,路辰,我不怕得罪你,还把话说明白了,难怪你的老师反对你和他女儿来往,跟一个对自己轻率、毫无反思精神的人,谈什么未来?”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路辰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的脸色由红变白,然后一寸一寸变得清冷。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这些年在绘画路上的坚持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笑话。明明是炎炎夏日,为何觉得背后幽凉,如果地上有个洞,真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钟恺凡面容清冷地靠在一旁的桌面上,整个人看上去耐心十足,又有种静默的震慑感。

路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抬起头说:“抱歉,我刚刚态度不好。”

钟恺凡双手环胸,语气平静:“你知道侯老师那天为什么邀请你来旁听?因为他认为你是一个功底十分扎实的画者,如果加以正确的引导,能够画出更多精彩的作品。会画画的人很多,但真正拥有思考能力的人很少,你算一个,但是被自己的意气、冲动困住了。可能你会说,有才华的人向来不与世俗共伍,但是很明显,你的才华还没有惊艳到让人可以忽略你的人文素养。那种人才,怕是百年难遇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任何才华都有寿命,艺术家到了瓶颈期,依然会出现无法超越自己的情况。话很难听,但务实、长久地保持创作力,要尽量朝人画合一的方向努力。你是什么样子,画出来的东西就会呈现出什么样。”

路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稿纸,竟然有种想要撕毁一切的冲动,但是钟恺凡站在自己面前,他又有点不敢,心里的躁动和怒意慢慢平息了下去。

半晌,他与钟恺凡对视,仿佛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以前也是这么驯服林远的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没有浓郁的情绪,像融化在桌面上的冰棍儿,那丝凉意顺着桌缝,缓缓地流淌,直到只是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木杆。

钟恺凡的心弦仿佛被拨动,他扫了一眼路辰,这一刻,路辰的确有点像林远。但是除了这张脸,路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像林远的地方。

或者说,他们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没有可比性。

哪怕路辰脾气不太好,人比较莽撞冲动,甚至有种安静的乖戾感,钟恺凡也必须承认,路辰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有自己的思考和张力,这是永远无法剥夺和被取代的东西,他也是独一无二的。

钟恺凡敛着眉眼,视线挪到地面的颜料盒上,他朝路辰缓缓走了过去,弯下腰,手指在靛蓝色的颜料槽里轻轻点了点。

路辰显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怔怔地瞧着他。

钟恺凡在想,如果林远今天问这个问题,自己一定会把颜料抹在他脸上。想到这里,钟恺凡的眸中藏着一缕温柔,指尖最终停留在那张凌乱的稿纸上,一道清浅又渐变的靛蓝色痕迹出现

在面前,仿佛跳动的幽蓝火焰。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钟恺凡一字一顿地说:“驯服是两个人的事。”说着,他侧过脸,目光坦诚地看着路辰:“怎么能强人所难。”

路辰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羞愧还是自责,他能感觉到钟恺凡对自己的尊重,他缓缓地低下头,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隐约听见清脆的自行车铃响声,八月底的天气,知了藏在树梢上喘息,不知疲倦地鸣叫,好像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年轻真好,还有大把的时光用于犯错,还有机会改正。

钟恺凡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缓缓擦着手,心头涌起一阵热切的泪意,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也许不是物质,不是海誓山盟,而是无限的时间——无数个醒来就可以继续追梦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