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瓶里的虫子

乐安没能跟睢鹭说太久话。

找到睢鹭后, 两人并肩一起看了会儿烟花,体己话还没说几句,就又有人来唤睢鹭, 而乐安这边, 几个相熟的贵妇也上来跟乐安打招呼。

“你去吧。”乐安便朝睢鹭挥挥手,自己也转身迎向那些贵妇人。

只是在转身,与睢鹭分道扬镳之时, 她在睢鹭去的方向看到一双有些熟悉的眼。

刘遂初。

离得有些远,乐安并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和眼神, 只是觉得她似乎在看着自己和睢鹭,而且,似乎有些发愣。

想起些什么,乐安朝那个发愣的少女一笑。

远远地,乐安看到那少女似乎猛地睁大眼。

随即,像被刺激到一样, 猛然转身, 随即, 消失在人群里。

乐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她看了看睢鹭,他也正扭头看刘遂初消失的地方, 不过他扭头的时机似乎有些晚了, 并未看到刘遂初离开前的画面, 于是只能疑惑地问乐安:“怎么了?”

乐安又想想, 摇了摇头。

“没什么。”

希望……是她想多了。

“驸马爷!”又有人叫睢鹭了。

乐安笑笑,推了睢鹭一把,“快去吧。”

睢鹭笑笑,“好。”然后又为她拢了拢大氅领口, “你注意些,不要受凉,夜风还是很凉的。”

乐安摆摆手,“快去快去,你怎么跟冬梅姑姑一样啰嗦了。”

睢鹭无奈笑笑,这才转身。

然后,衣襟忽然又被扯住。

“少喝些酒,还有——小心些。”

身后传来乐安难得的叮嘱,话里,隐隐有些不明的意味。

*

刘遂初总是忍不住去关注睢鹭。

从一开始,他和乐安公主一起坐在皇帝身边,那么尊崇无比的位置,以刘遂初所在的位置,甚至根本看不到,还是听别人说,才知道他坐在了那里。

也对。

他可是乐安公主的驸马,如今仕途又一路畅通,坐在皇帝身边怎么了?天经地义。

她听着众人艳羡地如此说着,手里的帕子翻来覆去的搅。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欢呼惊叫声,其中夹杂着“驸马”、“状元郎”这样的字样,于是她倏地抬头望去,便看见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终于出现在了她可以目及的范围内。

“吓我一跳,你干嘛?”刘家四姐纳闷地看着突然站起身的刘遂初。

“坐久了腿麻,我站起来走走。”刘遂初微微笑着道。

“哦——”四姐意味不明地拉长了调子,“那你可要小心咯,皇宫可不比家里,尤其今儿人这么多,万一举止不当,得罪了什么贵人,呵呵……你可再没一桩亲事可退了。”

她捂着嘴咯咯笑着,满脸的快慰和嘲讽,看得刘遂初胸口直犯恶心。

这就是她的姐妹。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还很小的时候,祖父祖母管的还不太严,她也会玩一些乡间孩子的游戏,比如抓虫,抓知了幼虫,抓到一堆后将它们放进一个小瓶子里,即便瓶口足以让一只幼虫爬出,但也不用担心它们会爬出,因为每一只想要爬出来的幼虫,都会被它的同伴拼命拽下去,好充当自己爬上去的垫脚。

于是最后就是全都挤在小瓶子里,谁也爬不出去。

可她不是虫子。

她必须爬出去。

一句话都没接,她快步走开,身后还回荡着“姐姐”讽刺的笑声。

她走到能看到那个少年的地方。

远远地,只能隐约看清他的面庞,就像曾经在老家,在元宵灯会上,也是这样隔得远远的,他是无数襄邑百姓少女梦中人,容颜熠熠烁烁让所有的花灯甚至天上的繁星朗月都失色,又有哪个少女会不动心呢?她也不例外,于是脸颊通红,甚至想要鼓起勇气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然而——

“收起你那些可笑心思。”

年迈的祖母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唾弃。

“一个没出身没功名的毛头小子,长那么一张脸,不招来祸事就不错了,你还真当成什么如意郎君了?”

她不服,她想跟祖母说,他不只是脸长得好,他还聪慧好学,他的功课常被县学教谕夸奖,她曾偷偷看过他那些被人倒卖出来的文章,字迹风清骨秀,文章奇而不俗,他才不是只有脸,她自然也不是只看脸的肤浅之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攒够勇气说出这些话,他便出事了。

那样突然,那样猝不及防。

原本万人追捧,能让一城为之痴狂的少年,竟然那般脆弱,那般不堪一击。

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连她那无能庸碌的父亲都看不起的人物,就能让他家破人亡,叫他沦落到如丧家犬一般,再次被人提起,除了一句惋惜,便再无其他。

容颜绝世又怎样,才华横溢又怎样。

拼命想往上爬,可终归是,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摁死的弱小可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