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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贝卡,总是丽贝卡!在曼德利,不管我走到哪儿,坐在何处,甚至在心里梦间,我都会遇见丽贝卡。现在我已熟悉了她的体态,熟悉了她修长的腿和娇小玲珑的脚。她的肩膀比我的宽,双手灵巧能干,会驾舟驭马,曾抚花弄草、制作轮船模型,还曾在一本书的扉页上题词“献给迈克斯——丽贝卡”。我还熟悉她鹅蛋形的小脸,熟悉她的玉肤、乌云般的秀发,以及洒在身上的香水。我可以想象得出她的音容笑貌。即便在千人之中听到她的声音,我也能分辨出来。丽贝卡,总是丽贝卡!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丽贝卡!

她的幽灵在缠绕着我,也许我也在打搅着她。正如丹夫人所言,她从画廊里注视着我,我在她的桌前写信时她就坐在我的身旁。我穿过的那件雨衣,我用过的那块手帕,全是她的遗物。说不定她不仅知道,而且看见我拿走了她的东西。杰斯珀曾是她的爱犬,如今跟在我身旁打转。那些玫瑰花属于她,现在却任我剪摘。我痛恨她,而她是否也痛恨我、害怕我?她是不是想让迈克西姆重新过孤身鳏居的生活?我可以跟活人争斗,却无法与死者抗衡。如果迈克西姆爱上了伦敦的某个女人,给她写情书,跟她幽会,和她同桌吃饭、同榻而眠,我尚可以与之决一胜负。我们势均力敌,我不必胆战心惊。愤怒和妒忌是能够加以抑制的。总有一天那女人会年老色衰,会产生厌倦情绪、改变态度,那时迈克西姆便会丧失对她的爱。可丽贝卡永远不会变老,她青春永驻,我无法跟她争风吃醋。她的魔力过于强大,叫我望尘莫及。

我起床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洒满房间。玫瑰花园里的杂物已清理干净。每逢开过晚会,第二天人们总要津津乐道,对于昨晚的舞会,他们也会同样议论纷纷。

“你觉得够得上往日的标准吗?”

“哦,我想是的。”

“我认为乐队的演奏有点拖泥带水。”

“晚宴倒是非常丰盛。”

“烟火也不赖。”

“比・莱西开始显老了。”

“穿那样的服饰,哪能不显老?”

“我觉得他脸上有几分病容。”

“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

“你觉得新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点乏味。”

“我怀疑他们的婚姻是否美满。”

“说的也是,我怀疑……”

直至此刻,我才注意到房门下有张字条,于是便走过去捡了起来。字体方方正正,我认出是比阿特丽斯的手迹。那是她吃过早饭后匆忙用铅笔写就的。

我叩过你的房门,但无人应答,所以便猜想你一定听从了我的劝告正在睡觉,以解除昨夜的疲劳。贾尔斯心急如火,想早点回去,因为家里来了电话让他接替一位队员的位置,去参加板球比赛。比赛于下午二时开始。只有老天知道,他昨晚灌了那么多的香槟酒,还怎么看得清飞来舞去的球!我觉得两腿有点发软,不过睡觉还睡得挺香。弗里思说迈克西姆一大早便下楼吃饭,现在却不见他的人影!只好请你代为转达我们的爱心。非常感谢你们俩昨晚的盛情款待,我们玩得十分快活。不要再把化装服的事思来想去了(最后这一句的下边重重地画了条线)。你的亲爱的比。(随即有一句附言)望你们二人最近务必到我们家玩。

她在纸页的上端标出的时间是早晨九点半,而现在已近十一点半。他们离去大约有两个小时的工夫,此刻已到了家。比阿特丽斯打开旅行箱整理好东西,便走进花园像平时一样忙活起来。贾尔斯则调换手柄上的镶边,准备参加比赛。

待到下午,比阿特丽斯将换一件凉爽的长衫,戴一顶遮阳帽,去观看贾尔斯打板球。比赛结束后,夫妻二人到凉篷下用茶,贾尔斯热得满脸通红,比阿特丽斯则和朋友们谈笑风生。“我们到曼德利参加了舞会,真是太有趣啦。想不到贾尔斯竟然还能够跑得动。”她说着冲贾尔斯嫣然一笑,轻轻拍拍他的脊背。这一对夫妻已步入中年,少了浪漫的色彩。他们结婚已有二十年,长大成人的儿子即将赴牛津大学深造。他们非常幸福。他们婚姻美满,而不像我这样,结婚才三个月便有了裂痕。

我再也不能这么傻坐在卧室里了。女仆们要来打扫房间。也许,克拉丽斯压根就没注意到迈克西姆的床。于是,我把床弄皱,看上去他仿佛在上面睡过似的。如果克拉丽斯没把这事告诉那些女仆,我可不想让她们从中看出名堂。

我洗过澡,穿上衣服,然后下了楼。大厅里的舞池已经被拆卸走,花卉也搬了出去。画廊里的乐谱架不见了踪影。乐师们一定搭早班火车走了。园艺工人正在清扫草坪和车道上烟火的残骸余灰。用不了一时半刻,曼德利就再也不会有化装舞会的痕迹了。筹备的过程似乎如此漫长,清扫起来却异常简单,三下五除二便能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