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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人知道化装服的事,”她说,“弗兰克和贾尔斯绝不会透露风声。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说裁缝店送错了衣服,穿在身上不合体,所以你只好穿普通晚礼服。人人都会觉得这很自然,不会影响舞会。”

“你不明白,”我说,“我并不在乎穿什么衣服,这根本不是问题的症结。我所在乎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我的所作所为。我现在不能下去,比阿特丽斯,我不能。”

“可是,亲爱的,贾尔斯和弗兰克完全理解你,他们充满了同情心。迈克西姆也一样,只不过猛一上来有些震惊……我设法把他拉到一边,跟他解释解释事情的原委。”

“不,”我说道,“不!”

她把蓝衣服放到我身旁的床上,非常焦虑、非常懊丧地说:“客人马上就到齐了。你不下去,那让人觉得多古怪。我总不能说你突然患了头痛症吧。”

“为什么不能呢?”我倦怠地说,“那有什么关系?随便找什么理由都可以,没有人会介意的,反正他们也没有谁认识我。”

“走吧,亲爱的,”她拍拍我的手说,“振作起精神来,把这件漂亮的蓝衣服穿上。你该为迈克西姆着想,看在他的分上也必须下楼去。”

“我一直都在为迈克西姆着想。”我说。

“哦,那么你肯定……”

“不,”我抠着指甲,坐在床上前后晃动着身子说,“我不能下去,我不能。”

这时又有人敲门。“老天呀,到底是谁?”比阿特丽斯说着,向房门走过去,“什么事呀?”

她打开门,贾尔斯站在外边。“客人都到齐了,迈克西姆差我来看看这儿的情况。”贾尔斯说。

“她说她不愿下楼,”比阿特丽斯说,“这下该怎么好呢?”

我见贾尔斯透过开着的门朝我偷看。

“老天爷,全乱成一锅粥啦。”他低声说。他留意到我看见了他的目光,于是不好意思地把脸掉开了。

“怎么对迈克西姆说呢?”他问比阿特丽斯,“现在都八点过五分了。”

“就说她有点头晕,待一会儿争取下去。让他们吃饭不要等了。我马上下楼去,把事情安排一下。”

“好吧,就这么办。”贾尔斯搭着话,又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是怜悯的目光,但也很好奇,不明白我为什么坐在床沿上不愿下楼。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就好像发生车祸后,家属在等医生抢救。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他问。

“没有了,”比阿特丽斯说,“你现在就下楼去,我随后便到。”

他顺从地拖着阿拉伯长袍走了。我暗忖,多年后回想起这一时刻,我一定会捧腹大笑,那时会问自己:“还记得贾尔斯穿着阿拉伯服饰,比阿特丽斯脸蒙细纱,腕上的手镯叮当作响的情景吗?”岁月会为其增添养料,使这一瞬间成为惹人发笑的一幕。可眼下这一幕并不显得滑稽,我没有为之发笑。现在就是现在,并非未来,它过于生动,过于真切。我坐在床上,用手扯拉着鸭绒垫,把一根细细的羽毛从垫角的缝隙抽了出来。

“想喝点白兰地吗?”比阿特丽斯在作最后的努力,“我知道白兰地一般只能添虚勇,但有时也可以创造奇迹。”

“不,”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喝。”

“我得下楼去了。贾尔斯说他们在等着开饭呢。我这一走,你肯定不要紧吧?”

“是的。谢谢你,比阿特丽斯。”

“唉,亲爱的,不用谢我。我真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她飞快地弯下身子,对着我的镜子往脸上敷了些粉,“上帝呀,看我都成了什么样子,”她说,“这该死的面纱把我害惨啦。可这也实在没办法。”接着,她窸窸窣窣出了房间,随手带上了门。我觉得自己硬是不肯下楼,辱没了她的一片好心。我所表现的是一种怯懦的行为,她无法理解。她属于另一种阶层,跟我不是一类人。那个阶层的女人和我不一样,她们个个都有胆有识。如果闯祸的是比阿特丽斯而非我,她会换件衣服回到楼下迎接客人;她会站在贾尔斯身旁,脸上挂着微笑跟客人们握手。我却办不到,因为我缺乏那股闯劲,缺乏那种胆量,缺乏良好的教养。

我眼前老是闪现出迈克西姆冒火的眼睛、惨白的面孔。他身后站着贾尔斯、比阿特丽斯以及弗兰克,全都哑巴似的愣愣地望着我。

我从床上站起身,走至窗前向下望。园丁们在玫瑰花园里四处走动,忙着检查灯泡看有没有毛病。天色渐渐变暗,西方天际飘浮着几缕淡红色的条纹状晚霞。待到暮色降临,华灯便会大放异彩。玫瑰园里摆上了桌椅,夫妻宾客可以来这儿休息。从窗口我闻得到玫瑰花香。园丁们边干活边说笑。“这里有个灯泡坏了,”我听到一个声音高喊道,“能把小灯泡再给我拿一只吗?要只蓝颜色的,比尔。”他把灯泡安好,悠然自得地吹起了一支时下正流行的小调。我心想,大厅上方吟游诗人画廊里的乐队今晚说不定也会演奏这支曲调。“行啦,”那人打亮电灯又关上,然后说道,“这儿的灯没问题啦,全都好看着呢。最后到游廊那儿检查一下。”他们绕过房角走了,嘴里仍吹着那小调。我真希望自己能充当那个人的角色,到了晚上把双手往衣袋里一插,帽子扣在后脑勺上,和朋友们一起站在车道旁观望汽车一辆辆驶到宅子前。他会跟庄园里其他的人聚在一处,然后到游廊的一个角落里,坐在特意为他们设置的长条桌旁喝苹果酒。“还跟从前一样,是吧?”他会感慨地说。可他的朋友则摇摇头,吸一口烟斗说:“这位新来的女主人和我们的德温特夫人不一样,相差太远了。”人群中,他们旁边有个女人,另外还有一些人,听了后全都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