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西雅图数鱼人(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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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熊见到乔恩的妈妈是在一个黄昏,在一所精神病院里。乔母看上去并无异样,坐在病房里织毛衣,姜熊问她:“乔恩来找过你吗?”

她摇头。

“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还是摇头。

后来他才得知,乔恩的妈妈只会摇头。黑人医生玛丽告诉姜熊,这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或者没有生活保障的穷人,这个医院是当地政府筹资建立的。她还告诉姜熊,乔恩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那个时候,她和她的妈妈刚刚被一个男人送过来,她们脸上都是伤痕。她的妈妈经常打她,说不该生下她。一个星期后,十四岁的她藏在送蔬菜的大卡车车厢里逃跑了。等到乔恩走了,她的妈妈痛哭了三天三夜,然后就疯掉了。

告别乔恩的妈妈,姜熊一个人搭大巴回到市区。在盘山的山路上行驶,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星星,他觉得人世不过像一片大海,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鱼,有一些窒息在命运的暗流里,有一些妄想逃出生天,却不知道,在冥冥中有一只计数器,正在计算着你的爱恨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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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北京是凌晨四点,乔恩和名叫徐象的男人刚刚从酒吧里出来。徐象夸她长漂亮了,头发也长长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乔恩只是笑,笑得有点心酸,有点胆怯,有点意味深长,又有点不知所措。

徐象根本没有注意到乔恩脸上的表情,这个他十年前在西雅图海港附近发现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了,她好像比从前更有吸引力。他的手向下移,勾住她的腰,把她抱上了他的车。随后,他们进了一家酒店。

北京的清晨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徐象已经沉睡了过去,中年发福的他已经有了大肚子。乔恩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被司机从送蔬菜的卡车车厢里揪出来,他要打电话报警,可是她求他:“只要你不打电话,我可以做任何事。”

于是卡车司机徐象把她抱进了驾驶室,对于十四岁的乔恩来说,那个夜晚被记忆篡改成这样:他没有对她做任何事,就那么静静地陪她坐着,看着她哭,最多是递上来一块手帕。

那是一块来自中国的手帕,黑白棉格子,边缘是机器锁住的波浪线。这块手帕乔恩一直保留了十年,连同徐象那张并不出众的脸。但那个夜晚真正发生的事情是残酷和无情的,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车来,然后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蔬菜送到之后就来接你。”说着,将乔恩抱下了车。

凌晨的风冰凉,乔恩一边哭一边拽着徐象的手。他递上来一块手帕,让她擦干眼泪。他拍拍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我爱你,我不会丢下你的。”他说,为了能让她停止哭泣,他撒了这种谎。如果伤害就是伤害,从不以爱的名义行骗,那么这种伤害还算得上磊落,一旦把伤害叫作爱,那就是最卑鄙的行径。但乔恩那年只有十四岁,她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伪,她抬起哭肿的眼睛问:“真的吗?”

“真的。”他忙不迭说着,点上一根烟。随后他用扳手将乔恩敲晕然后溜之大吉。

后来,乔恩被附近的一个玩具加工厂负责人捡了回去,并被迫成了一名童工。她每天要完成三千个玩具的组装,如果做不完,当晚就没有饭吃。而且玩具做得不合格,还会遭受组长的体罚。

不久以后,徐象回到北京,乔恩辗转几次才从蔬菜超市负责人那里要到了徐象的联系方式。她给他发邮件,质问他为什么没来接她。他感到很抱歉,声称自己因为有急事,后来再回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乔恩再一次相信了他,她偶尔会通过邮件和他联系。似乎是为了弥补某种罪过,他找人将乔恩从玩具加工厂里解救了出来,并介绍她去当了一名数鱼工,还鼓励她自立。他没有告诉她,他在北京已娶妻生子。

乔恩对徐象说:“我会在北京和你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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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遇到姜熊之前,乔恩或许不会再回来了。留在北京,从此开始生根,她毕竟也才二十四岁,重新开始完全来得及。但她遇见了姜熊,一个干净、善良、害羞、有点懦弱但很真实的男生。他和徐象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给了她一种愿望,那是一种想征服他、想改造他、想拥有他的愿望。想和他好好相爱的愿望。

她买了回西雅图的机票。在机场她把剩下的钱全买了北京蜜饯,虽然那东西从来都不好吃,但骗一个从小生活在美国的姑娘却太容易了。她坐在候机厅,拆开一包先尝尝。一些水果,风干了,在糖水里浸泡,再风干,再浸泡。直到它们完全死去,产生比之前更浓酽的甜味。有一些人就有这种味道,比如徐象,因为他在她心中死掉了,他成为永久的甜蜜,甜得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