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是洛, 是多莉,是多洛蕾斯,但是当她在怀里, 她永远是洛丽塔。”

电影里的男主角回忆着那个美妙的性感少女, 而荧幕外的观众跟着他的视角转换追逐着那个美好的年轻灵魂

“我知道, 杀了这个男人也带不回我的洛丽塔了, 我永远失去了她。”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杀人犯的内心独白, 他一边认罪一边又不自觉地为自己辩解。

“可是你们能够理解吗?那种被夺去所爱的痛苦, 换成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人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段陈辩词苍白无力, 在观众看过洛丽塔的结局之后, 他们反而会更憎恨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洛的老男人。

杰瑞米·艾恩斯演得越深情悲戚,就越能突出这个人物的虚伪。

这个亨伯特文质彬彬说话斯文,他能用最优美的字词赞美他的女神, 用体面的衣着举止赢得人们的尊重和信任, 可是他又如此残忍无情,为了接近洛丽塔不惜迎娶她的母亲, 又在她母亲死后毫不犹豫地偷走了洛丽塔。

他的占有欲,他文雅表面下的疯狂,和他对待年轻女孩的方式,已经毫无遗漏地揭露出了亨伯特的伪善和自私。

无论他自以为有多爱洛丽塔,可当她真的成功逃离之后,亨伯特在痛苦绝望的同时仍然害怕被警察注意到。

他卑鄙的爱情是建立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基础之上,只是当那个不再光彩照人的洛丽塔出现在他面前时,残酷的现实终于击碎了他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建造的假象,是他毁掉了洛丽塔,而不是那个把她带走的男人。

亨伯特的绝望和悲伤是响亮的, 他在镜头面前流下了忏悔的泪水,他向观众们痛苦告罪,状似沉浸在深切的悲鸣中,年老惨淡的男人,一无所有,唯一的真爱嫁给了别的男人,无论他愿意提供什么,洛丽塔都不愿意再和他回去。

这个在开头如此任性的女孩,喜欢闹腾喜欢发疯,越是急于表现成熟就越是显得幼稚。洛丽塔那么渴望别人的注意,那么渴望快乐和无拘无束,可是她的悲哀和惨痛却是寂静无声的,她也流过眼泪,哭得比亨伯特更多。

她第一次哭是因为知道了母亲的死讯,第二次是因为亨伯特打了她一巴掌。

奇怪的是,那样野性的女孩在哭泣的时候却那么安静,她躲在自己的被窝里哭,她尖叫着发泄恨意,即使用愤怒遮掩自己的恐惧和悲伤,也不愿意让对方知道她流下过眼泪。

亨伯特说她每晚都哭,他说他后悔告诉她母亲的事,可是挨过难以入眠的夜晚,到了第二天,他却用不听话就把洛丽塔送到感化院的事情威胁她。

苍老的灵魂还在悲戚不已,年轻的洛丽塔却平静地可怕,即便三年过去了,她也不会超过十八岁,可是她看上去如此衰颓平庸,寡淡地如同一个长得和洛丽塔很像的陌生女人,可是她不是,她就是洛丽塔,她就是观众在之前看到的那个洛丽塔。

在痛哭流涕的亨伯特面前,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甚至还能安慰他。

只是她说:“别叫我洛丽塔。”

她在对观众说,别把她看成洛丽塔,她不是上帝创造出来送给老男人的,她本该拥有正常的人生,正常的生活方式。

可是如今她已经安顿下来了,归于平凡的贫穷,不再有稀奇古怪的原创芭蕾舞,不再有乱七八糟的任性态度。

她终于长大了,可是这成长的份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了,根本不是她本来应该承担的。

这份在苦难面前的沉静,和重温不堪回首过去的冷淡比所有的眼泪和真挚话语都要击中人心,她曾经是不听话的女儿、是糟糕又极其错误的情人,现在她是挺着肚子的母亲,是嫁给别人的妻子,可是从过去到现在,她依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但是她的笑容不再有惊心动魄的魅力,她的眼神里不再闪烁着激动人心的光亮,她只是失去了正常的一生。

这一无声但铁一般的事实就是亨伯特最有力的罪状,她击溃了亨伯特,也击溃了观众,人们爆发的同情是对洛丽塔的,而不是那个看上去最可怜的亨伯特。

亨伯特又用在法庭上向审判团告罪的语气向正在观看电影的人们诉说:“我知道杀了人,这有罪,但我无法不这样做,洛丽塔是我的罪恶,也是我的灵魂,失去了她,我宁愿死去也要再带走一个劣迹斑斑的丑陋

灵魂。”

他深情地陈述着,仍然在认罪和辩解之间徘徊。

“啪——!”

杯子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响,有人发现了尸体,他慌乱地跑了出去,也许是要报警,也许是要逃命,无论是哪个,亨伯特都不在意了。

他沉默地走出这个浸着罪恶的血液的房间,坐上曾经搭载过洛丽塔的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