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山11

这人还有个最叫人一言难尽的毛病, 就是他的臭德性甚至具有感染力。

有一回夜里她睡得正沉,恍然觉得床板一震,倏地睁眼来。跟着又是一连串急震, 连带着通铺的床板嘎吱作响,皆从左侧那团被子下头传来。

……这小子不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看得出他有尽量压低声音, 幸得也不算响。

睁眼望见窗台上的那瓶梅花, 忍了又忍, 心头默念:冷静,冷静,不生气, 他就一小孩儿, 小孩儿哪有不淘气的?

转过身去,静心咒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心里越念越清净, 耳根子边上却还没个消停。

她一时忍无可忍,翻身坐起, 将他连人带被子一把拽到跟前来。

此人听见声响, 打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心瞧她一眼, “棠儿也没睡?”

怕吵着师父,她压着嗓子, 问他,“半夜不睡觉, 在那发什么神经?”

听完这话,他忽地再也憋不住, 蜷作一团狂笑了半晌。

她给他一通笑搞得有点懵, 接着火气又一阵阵的往上窜, “什么那么好笑?”

他卷住被子朝她贴过来时,从被子里探出只手,手里抓着本摊开的书页,“这书写的太好玩了,棠儿你看啊……”

若他真的乒铃乓啷一通吵,她还能理直气揍他一顿。可他偏偏不敢弄出大动静,借着墙角那么丁点烛光,可怜巴巴躲在被子里,笑也不敢出气,看把孩子憋得……

说到底,他究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亦根本找不到理由来责备他。而每当你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惹人厌烦之人时,偏偏他又是可爱的,且他的可爱与他的烦人之处,竟还是一脉相承的。

若给外人瞧见,恐怕还要反过来怪她五感好过了头。

……真是找不到人来说理。

哪怕她此刻只想一捶子将这人掼对面山头去,她也只能憋着,背转头去将自个儿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将床板捶了两拳。

此人却浑然不觉,高高兴兴的念起了话本上的故事,“这一则讲的是柴左卫雪山遇侠记。”

故事大抵是说前年六盘山雪灾,官府赈济粮送不进山去,所以十二卫派了个左领军去统率当地折冲府兵马。这个左领军是柴将军侄子,名叫柴近衡,本以为领了个松泛差使,没想领着军马,好容易入到了六盘山,才发现赈灾不易并非全是出于天灾,而是有匪徒仗灾行凶,公然劫取官府、百姓钱粮。雪地本就难行,匪徒还不是一般匪徒,乃是最令朝廷头疼的关中四大凶匪中的两位。

凶匪四人各名作祸松、邪柏与凶雀、残鸦,乃是父母女婿一家四口。四人两两行凶,各有所长,老者比后辈更狠毒老辣一些。

柴近衡那年虽只遇到了凶雀残鸦二人,一入山便被这二人给了个下马威。因山中路滑,故官兵进山时,皆配有可稳稳嵌于冰面的铁履带,以免失足跌落悬崖。但系上履带后,履带上的铁刺皆会深深扎入冰中,故队伍前行极为迟缓。走到一处悬崖时,凶雀坐在崖顶,不动声色唱了支歌,山上雪坡的雪扑簌簌震塌下去,掩埋了一大半人马;残鸦牵引铁索从崖顶直坠而下,当着柴近衡的面将值钱的东西掠走,不值钱的东西扔到崖底;值钱却拿不走的,马匹打落崖底,粮食与活人便掩埋在雪中,轻飘飘负着铁索逃之夭夭。

柴近衡近乎将小命都断送在山中之时,一个瘦削女侠踏雪而来,不动声色将人一个个从雪地里挖出来,扛在肩头,飞身过崖,前往对岸营地。而“高五尺有余,连人带衣服有两百余斤重”的柴近衡,亦被此侠客“从雪地中拔出,轻轻松松负于肩头,几个起落,眨眼间便已安然无恙立于百步营门外”。

听到这,叶玉棠皱着眉头一想,心道,“这事怎么听着耳熟?”

想到这,她转过身与长孙茂并排趴着看那本书。

后文乃是:往后,这位女侠隔三差五都去一趟营地,陆陆续续帮着柴近衡将粮食挨家挨户送入深山之中后便悄然离去。柴近衡本以为“此生不复再见”,谁知过不多日却又见着了,且比第一回 丢了更大一个丑。

柴近衡寻了几个能人异士上山,寻到凶雀残鸦藏身的地宫,挖了几日,终于于一个夜黑风高之夜将地洞挖通入地宫,从外引迷香入,将两人迷倒在地宫之中。他心头解气地很,几步上前去一脚将门踹开,谁知一脚下得重了点,一只脚卡进铁门之中动弹不得,几个弟兄上前来掰了半天,掰得半只脚都肿了都没能将脚拔出来。

此时凶雀残鸦二人却被人五花大绑的丢了出来。

紧跟着从门后头走出来的乃是当日那位女侠,她瞥了他两眼,轻描淡写一句,“宫门又没锁,一拧就开,有什么好踹的,显得帅?”

柴近衡过后方才知道,女侠打听到凶雀残鸦夫妻二人有凌虐女婢的癖好,那日离了营地之后,乔装改扮混入地宫,将地宫所在画作地图,送到外头来,他们方才能循着踪迹找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