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2页)

若这么好的人还遭难,那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眼眶忽然有些酸胀,喉咙里也热辣辣堵了什么似的,洪文憋了半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多谢他们。”

小圈儿欢喜得不行,才要走却被叫住。

洪文把靴子夹在腋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薄油纸包,“也是赶巧了,你不来找我,我也想着去找你呢。前儿你不是说想识字?我琢磨了几日,倒不如也跟外头似的从三、百、千学起,只要以后识字,甭管做买卖还是做什么都便宜。”

小圈儿顿时觉得手里这本薄薄的《三字经》重若千钧,眼里刷得起了水雾,“这?”

洪文认真道:“你有上进心很不容易,轻易不要放弃。我知道你们每日晌午有半个时辰的空儿,往后每天午时二刻咱们就在前头御花园后面的大柳树下碰头,我每日教你五个字,怎么样?”

小圈儿猛地往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又要翻身磕头,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洪文一把拽住,“甭来这套,你往后好生向学就是谢我了。”

小圈儿终于没忍住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抱着尤带着体温的《三字经》点头,“奴才,奴才一定好好学。”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小圈儿,洪文忽然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挺多管闲事的?”

何元桥啧了声,“你才知道哇。”

从一开始的逗弄五皇子、为他做药丸,到后面的照顾三皇子、义诊以及在义诊上为替一对素昧平生的父子出头而与薛凉正面冲突……所有的这一切他本来可以不用管,但偏全都管了。

所幸结果是好的,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小子。

洪文摸了摸脸,再低头看看那双鞋,“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见何元桥一脸见鬼的样子,洪文自己先就笑了,“你是不是想说一个从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差点被冻死在荒郊野外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何元桥点头。

对啊,换了旁人遇到这种事,恨都要恨死了,他竟然还觉得挺幸运?

洪文却认真道:“但事实却是我非但没有死,反而因此而遇到了很多好心的人。天下这么大,我可能遇见拐子,也可能遇见坏人,甚至是野兽,但偏偏最后遇见的是待我如亲子的师父,他将我养大,传授本事,没有丝毫不耐。我曾在随他到处行医的途中遇见过许多坏人,但也曾遇见过许多好人,后来我又来京城遇到了你们,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难道不应该庆幸吗?”

他显然已经将曾试图致自己于死地的薛家人,还有那些因家人病死而趁机讹诈的恶棍们忘记了。

何元桥忽然觉得这小子很有点了不起,因为世人多锱铢必较。就像海水可以轻易冲去沙滩上留下的痕迹,他们很容易遗忘别人赋予的恩情,却固执地将丁点不满记得刻骨铭心。

但眼前这个小子却总把别人对他的好记在心里,而对别人的坏迅速遗忘。

所以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好的一面,不吝啬于用最大的善意揣摩。

洪文没有留意何元桥的心思,“我觉得人不可能一直走运,人这一辈子就像一口大缸,好运气就像里面的水,盛极必衰月盈则亏,一个人如果太过贪婪吝啬,什么好事儿都往自己怀里揽,什么坏事儿都不想搭,那么这口缸很快就会满了,非但再也不能有新的好事进来,还有可能把以前装的好运气撞出去。现在我已经拥有了这样多,那么就应该分给别人一点,这样他们好了,而我这口大缸也能继续装进新的水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落地开始就拥有了一切,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底层百姓向上攀爬有多么艰难。有时并不是他们蠢笨,也不是懒惰,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但凡能有个人伸手拉一把,或许就能改变某个人的一生。

再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何元桥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似乎有些滑稽和幼稚,但细细品味起来却大有深意,堪称通透。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父亲之前曾意味深长说过的“你还有的学呢”。

想到这里,何元桥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去搂着洪文的脖子使劲揉了两把,笑道:

“那本《三字经》明码标价,足足要一百文呢,你就不心疼?”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洪文立刻捂住胸口,“有一点。”

但一个人未知的前途难道不值一百文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愿意去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