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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一次上丁老师的语文课他居然玩手机。那以后才几堂课啊,丁老师就彻底俘虏了他的心。

但他和丁老师真正接近,是在转学后的第一场考试。转到高二(1)班不久,期中考试便来了。他知道那不是定生死的考试,所以考前没感到熟悉的不适。第一场考数学,他发挥得还不错,以为自己把考试综合征丢弃在曾经的学校了。下午第一节课考语文,他在午饭后感到微微的恶心。苗头又出来了。他劝自己:这不过是模拟考,成绩不是决定性的,母亲不会因他期中考不好就哭闹。他一想到母亲,胃里更加抽紧。怎么这么废物呢?他又想到自己是班里的新生,全班四十四个熟人对他一个陌生人,在球场上和剧社里他开始让同学们喜欢上他了,可是假如他考试考得上吐下泻屁滚尿流就再也酷不起来了。他的不酷尤其不能被丁老师看出来,他过去不喜欢语文课,但现在他爱上了丁老师的语文课,他想用好的考试成绩向丁老师表白这份爱……这么想着,他头上涌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脖子两侧奓起鸡皮疙瘩,两腮向舌根下滋酸水,下牙不受控制地和上牙脱离,往下沉,午饭的蒜苗肉丝和西红柿炒鸡蛋鼓起一个红黄绿的浪头……他使劲咬住牙关,打了个寒噤,没让呕吐发生。

丁老师走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病了。他看着她,她的脸是模糊的。他这才知道自己两眼都是泪,是压制呕吐憋出的泪。

“跟我来,我有办法。”丁老师柔声说,像个小儿科医生。

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白里发绿,血液都从那流光了。

“跟我来呀!”她已经开始领路。

他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意思是还有四十分钟考试就要开始,去哪里都来不及了,什么办法都帮不了他。她拉了他一把。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下的楼梯,怎么进的走廊。他只记得迎面是走廊尽头的大窗,虽然是秋季,但阳光把地面都照白了。每次犯病,尤其受不了强烈的光线。他要晕倒了,不过丁老师及时推开左面一扇门。

她把他带进教师休息室。休息室被夹在一溜儿教室之间,建筑师似乎计算错了,建完走廊两边的八个教室和四个洗手间才发现余下一长条空间来,比夹缝宽一些,比正常房间又窄很多,因此每层楼就有了这样长宽比例失调的教师休息室。天花板上安装着一排日光灯,正对着灯管放置了八张课桌,背靠背拼成一张长桌,两边放着十几把椅子,假如椅子上坐了人,就别想从那些人背后通过。二中的教学楼跟许多城市建筑一样,你常常能发现一些设计误差和施工误差,比如这夹缝式的休息室。休息室是让教师们临时备课、记笔记的,假如有的教师从家里带饭来,这里就是个小餐厅。这天休息室没人,大概教师们吃午饭还没回来。她让他躺到课桌上,给他涂抹一种放松精油,按摩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动作磨蹭,她玩笑起来,说她可以闭起眼睛当盲人,来一次正宗的盲人按摩,治不好倒找钱。他躺到桌上的时候,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小瓶油脂,他问那油脂是她说的放松精油吗,她说是的,绝对灵光,百试不爽。然后她把手心对搓,油脂被搓得滚烫,然后被敷在他的后颈窝。他从来没有享受过那种人体的热度、女性的热度,一阵透心的舒适,他的呼吸一下拉长了。她说就该这样呼吸,鼻子吸气,把气存在丹田四分之一秒,再用嘴巴呼出来……她的手从后颈窝慢慢向他的脊背摩挲。她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就轻声闲聊起来,似乎声音大了会吵着他。她问他有没有想过大学毕业后做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工作。他说还没想过。她笑了,说没想是因为他不愁工作。他说可能是不愁吧,退一万步他母亲的广告公司总是需要人手的。他说父亲希望他跟自己一样,学审计,那是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铁饭碗,但他认为恰恰是审计那倒霉的行当把父亲弄得现实透顶,一点情调都没有。她逗他,问他有情调没有。他说自己喜欢时尚,大概因为母亲的强势遗传基因,母亲是因为喜欢时尚才开始做广告的。她说那多好啊,不用退一万步,广告公司也是个好出路,很多年轻人都会喜欢到那里,在色彩、图像、模特中工作。她要是年轻十岁,说不定会走他刘畅的后门,在他母亲公司找个位置打工,穿穿服装公司的样品时装。他感到脊梁上两个温热的手掌和温热的动作让他越来越松弛,额头上的冷汗干爽了,肠胃停止了作怪,种种熟悉的病态都在退去。两人的轻声慢语很催眠的,他觉得舒适得快要做梦了。丁老师停了下来,叫他振奋一下,进教室去,考试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