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何苦千里迢迢, 让我来?”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早已跟他一般高度的晚辈,当年两桩婚事, 他是自愿娶了络善部汗女,可璧君是被迫。

陆筠眸光幽深, 深不见底。面容无波无澜,瞧不出半丝破绽。

“修竹没想过要争什么。”他垂下眼, 一片细碎的雪落在他深浓的眉上, 很快又融化掉,“修竹所求, 不过一间屋,一家人, 和和乐乐。母亲去的早, 她的容貌修竹都已不记得了, 但修竹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 若将来有什么不得已,就去投奔四舅父, 她说, 四舅父待她最好, 也曾向她许诺……”

往事如潮水, 一重重袭卷而来。

那是一个深夜, 本该在深宫中安眠的淮阴公主携着小包袱奔跑在无人的道上。

她跑得很快, 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也顾不上去捡回来。

眼看就要冲过巷口, 就在这时一匹马横挡在她面前。

她苦苦哀求,扑在马下一声声喊着“四哥”。

他跳下马,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璧君,你是公主,你有你的使命,不可以任性。”

“四哥答应你,往后不论你要什么,四哥都可以给你,唯独婚事……婚事不成,你必须嫁给陆滔,只能嫁给他。乖,不要任性,起来,四哥带你回宫。”

他还记得当时璧君是如何流着泪楚楚可怜的乞求。

还记得她出嫁时穿着那身华丽的冠服如何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

他欠了她,他终究是欠了她的。

是他们左右她的人生,将她推到陆家,推到陆滔身边,强迫他们成为一对怨偶。

陆筠出生那天,陆滔没有回家,他带着人搜遍城中酒楼茶馆,把大醉酩酊的陆滔拖出来,逼他去见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璧君母子俩。

他记得隔帘听见璧君清冷的嗓音。

她很虚弱,可说出的话是狠绝的。

“四皇兄,这就是你和五皇弟想看见的。你们应当如愿了。陆家有后,我的义务尽了,往后不必再来探望,便是来,我也不会见。”

如今璧君生下的那个孩子长大了。

他就立在自己面前。

他拥有让人害怕的深沉心思,和绝对强大的实力。

皇帝应当恐惧的,如果龙椅上坐的是他,他又能心安理得的任由这样的人安然活在世上吗?

陆筠掀开眼帘,望着安王一笑,“四王爷,这四九城固然困不住您,可您手上的水军和络善部,终是他的心病。您此番进京,想要证实的真相已经无遮无挡的摊开在您面前,但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抉择在您。”

他向安王揖手执礼,冒着风雪朝宫门外走去。

安王的车马停在不远处,他立在原地目送陆筠走远,然后才提步朝车马方向去,一行禁军飞速从后追随而上,在他即将登车之时,将他团团围困住。

“安王殿下,圣上有请。”

安王手扶着车帘,转回头冷笑,如此沉不住气,连设局都懒得吗?装了这么多年的情深意重,竟连等他回藩地的路上再设伏都不愿。他就这么急着杀了他绝了后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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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空荡荡的。奏疏散落一地,宦人却不敢上前收拾。

阶上坐着披头散发的皇帝,发冠滚落在案下,他两手交握搭在膝头,阴沉的面上有一道鲜明的瘀伤。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人敢当面对他提出质疑,更遑论斥责或是严辞相逼。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捧着敬着,旁人一丁点的不驯服,对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是不可饶恕的忤逆。

“皇上……”宦人在门外,战战兢兢唤了一声。

这种时候,若非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岂敢打搅里头那个阴沉不定的人?

皇帝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翊、翊王妃的棺椁在路上……因着颠簸,摔在了地上……”

尸身从内滚出来,被许多人瞧见,若那疯癫宫人的证词还只能引人怀疑,如今实实在在瞧见保存完好不朽的尸身,宫中最大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皇帝蹙蹙眉,“她还好么?”

宦人扑通一声跪下去,不敢说。

那骨头长年累月在冰棺里头,更容易折脆,遑论是翻过面来,头脸先着地……

皇帝眸中卷起无数阴云,他摇摇晃晃撑着桌角站起身,“朕去瞧瞧,她如今何在?”

宦人尚未答,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

一声绵长响亮的“急报”声,令皇帝混沌的头脑更觉怔闷,又出什么事了?

“皇上,皇上!西北军哗变,盘虎口,硪川,北坝等,共有三十二城、县、镇的屯兵呼应,严大人、尹大人被围困在琼川,上表请求支援。”

皇帝听后怔怔走出两步,忽然喉头一哽,鲜血从他口中急速喷涌出来。

宦人吓傻了,一面大声呼喊“传太医”,一面扑进来扶住皇帝,“皇上,皇上!您莫要心急,保重龙体,龙体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