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的沈音音,死了!

许多人都记得,永和二年的深秋,柳家嫡女被江首辅逼上了江堤。对死的恐惧让柳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流了无数的泪,却打动不了那冷凝的男子,最终被于劲残忍的扔下了江堤。

她腰间系了条铁链,从江堤一直顺到了江中。冰冷的江水淹没口鼻,灌进肺腑,让柳韵在黑暗的江底滋生出绝望的恐惧。可每每胸口窒息到要昏厥,那铁链又呼啦一声,将人拉出了水面,给她一口喘息的机会。她不知道在这绝望与希翼间游走了多少回,意志早已崩溃,到最后,已是不能挣扎,她想,早点死了吧,便不会再痛苦再恐惧了。

那日,柳韵的呼救声在江面上一遍遍回荡,无助又凄厉,听的路人无不恻隐,却无人敢上前施救。

柳家姑娘的尸首是被柳府三日后打捞上来的,据说被捞上来时,早已泡的面目全非,好不凄惨。

朝中亦是不太平,有几个言官冒头,引发了一场南边官场动荡。

只江陈却不是个好招惹的,缜密心思,雷霆手段,不过短短几日,便让南边局势再度平衡下来,无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这时候大家才晓得,这位外室,在这位江首辅心中是何等重要。

江陈已有几个日夜未眠,微扬的凤眼里都是骇沉的血色,他手边的政务一件件过,眼瞧着今日又不归家。于劲再不忍心,噗通跪了:“爷,您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回家歇一晚,成不成?”

上首的人没作声,好半晌,等的于劲要死心了,才听见他的主子爷暗哑着嗓音,道了声“好”。

外面夕阳的残红已隐了去,落下青黑的天际。

江陈走出内阁,习惯性的站在暗影里候了片刻,才猛然想起来,再没有那个提着一盏昏黄的灯,来迎他归家的小姑娘了。

他落寞的笑了下,也未叫车,大步走进了傍晚的昏黄,路过顺和斋,鬼使神差便走了进去。

店里的伙计见了他,二话不说,躬身进去,包了现做的玫瑰酥酪出来,点头哈腰的递了过来。

江陈没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进了顺和斋。往日归家时,他总会顺手给沈音音带一份酥酪,如今那个人没了,又要带给谁呢?

这是他头一回清晰的认识到,那个小姑娘真的抽离了他的生活,用那样决绝的方式。

他忽而头痛欲裂,排山倒海涌上来的,不是痛,是寂寥的悲怆,巨大的、无处可躲的悲怆。

那小二巴巴伸着手,还在等着贵人来接酥酪,他并不晓得这贵人是何等身份,只是知道他每次来都会要一份酥酪,给家中娘子带回去。此时却冷不防被挥开了手,听见这冷峻的贵人哑声道了个:“滚。”

江陈也不知为何动怒,胸口横生的戾气压不住。他原先以为沈音音毕竟一个外室,他是偏疼她几分,毕竟她那样温柔乖顺。她死后,他不断告诉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忘了,他从来都是个薄情的!可今日从政事中一抽身,才发现他身边早已处处是她的影子,他已是无处可躲。

是啊,寂寥,往后踽踽独行的黑夜里,再没了那抹温柔的笑。这世间冷寒,再没有属于他的人间烟火气。

他的沈音音,死了!

他眉目是冷肃的寒,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前,方要迈门楷,忽而听见侧边的雅间里传来几声女子的嗤笑,夹杂着“沈音音”的名字。

隔着竹帘,女子语气里都是轻蔑:“哎呦,这沈音音也真是好本事,一个外室而已,死了便死了,值当费这样大阵仗?”

“可不是,外室这东西,本就是人人唾弃的,竟还有人替她喊屈。”

“要我说,这柳姑娘也是糊涂,一个外室,也值当的自己动手?也不怕坠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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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对外室的鄙弃轻贱,江陈从不知道,原来身为外室,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低贱。

他身子晃了晃,步出门,唤于劲:“去,里面的人各个掌嘴一百,日后若再有人议论沈音音,尽皆处死。”

悠悠众口难堵,这差事难办的很,于劲暗中叫苦不迭,却也只得吩咐人去办了。

他一路跟着主子爷,胆战心惊,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进了首辅府,才暗暗松了口气。

江陈进了内室,里面半晌没动静。于劲正琢磨传晚膳,忽听隔着窗棂,江陈问了句:“于劲,名分对女人来说这样重要?外室便要被非议吗?”

于劲挠挠头,还是说了实话:“爷,名分自然重要,是一个女人立于世俗中的身份,没有个正经的身份,哪个夫人小姐瞧的起?”

江陈淡漠的眼落在音音最爱的那只梅瓶上,细碎的光搅起暗涌,是钝钝的直入血肉的疼。

他的世界很大,目光也放的远,从不会去从女人的世俗观着眼,他以为沈音音有了他的宠爱,便可以活的足够肆意。如今似乎才明白,在旁人眼中,外室是个多么不堪的存在。便是他宠爱她,旁人亦只会笑她床上手段了得,却不会给她真正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