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那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美。

南疆在中原的映象一向神秘而危险,高大的遮天蔽日的树,有着斑斓花纹的艳丽毒蛇,潜伏在深绿树叶间的雨蛙,生活在丛林深处的蛮族,他们渴求雨水,也崇拜火焰,迷乱的色彩缠绕成一场荒诞而瑰丽的梦。你无法从枝叶的间隙间窥见蓝天,却可以在丛生青苔的树干上捕捉到漏网之鱼的阳光。这种美原始而野蛮,像是猛兽咬住了你的咽喉,又用湿热的带着倒刺的舌头亲热地舔过你赤裸在外的肌肤。你浑身战栗,无法抗拒,仿佛看见了你至尊至上的神灵,想要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脚趾,胆大妄为地舔去脚腕上薄薄一层汗液,即使下一秒就会被烈焰焚成灰烬,那也是在这极致的乐与美中死去。

这是南疆用来传教的舞蹈啊,它每一个舞步都带有暗示,每一声铃响都仿佛来自遥远又美丽的圣殿,它神圣,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大地的脊柱之上,挥手处有云雷风雨听令而动,它却也鬼魅,让人想起夜间漂浮的雾,遮住了迷茫之人的来路,它命令你跟随他,却又请求你的宽恕,给予你极致的痛苦,却又赐予你极致的欢乐。

这是鬼神的舞蹈,人类何德何能可亲眼而见?

这一场舞跳完,舞者与观众都会筋疲力竭,许是有神灵声势浩大地到来却又轻描淡写地离开,带走了最纯粹的灵魂,只在原地留下了无力跟随他的从众,要在这俗世之海中继续痛苦地沉浮。

南玉跪在地上,面向南方作出了拜服的姿势,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于是那充满着感染力的激情,雌雄莫辨的魅力,不可言说的鬼魅,就像天亮月淡,柴尽火熄一样,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褪去了。

月涟漪率先鼓得掌,打破了一室寂静。他显然是真风雅,鬓角竟然已经汗湿了,估计刚刚确实激动地不能自已。倒是严峰要好一些,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看见南玉直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从这一眼里读出了什么信息,立马就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了。南玉这身舞裙布料实在轻薄,此时后背几乎全被汗湿了,贴在他背上,几乎连肌肤都隐约可见。他站不稳,严峰只好扶住了他的腰,即使隔着一层薄纱,还是可以清晰感受到,因为脱力,南玉喘息间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严峰蹙了眉,问道:“你还好吗,南弟?”

“我无事。”南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扶我走,我想去换衣。”他还记着自己现在在假扮女人这事,累成这样了还记得伪装成女子嗓音,只是声音也喘息地厉害,听得严峰颇有些不自在。南玉心中却是有些着急,生怕月涟漪下一秒就拆穿了他的身份,要知道男子女子骨架曲线都有明显不同,他又不是十三四岁雌雄莫辨的年龄了,衣服遮着他还有多种手段修饰,如今汗湿重衣,岂不是背后骨架腰线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干脆借着无力半个身子都藏在了严峰怀里,一身汗的情况下,倒是也顾不得害羞了。

严峰扶着南玉挪了几步,看南玉确实急着走,只好道了一声得罪,将人拦腰抱起,回身对月涟漪说了声抱歉,南玉此时状态实在不适合继续宴饮,要先行告退,改日相约再行赔罪了。他瞥了眼怀中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自己胸膛里的南玉,恩,舞裙也只能改日再还了。

月涟漪自然无有不允之理,道:“严兄真是好福气,只管自去便是,我便不相送了。”看着严峰抱着南玉离开了厅堂。

二人回了严家。从大殿出来后,严峰就把自己外衣脱下来把南玉裹了进去,十月的金陵,晚间也是冷的,他还记得南弟不会武功,怕他着了凉。只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早就寒暑不侵,此次出来他也没想到会遇见这么多事,此时能给南玉的也不过就是一件薄薄外衣而已,令他颇有些担忧,回到严家后第一件事是去煮了姜汤,喂南玉喝下了。

然而当夜南玉还是发起热来,他体内养了不少蛊虫,平日他身体好的时候,这些蛊虫尚且要食他血肉为生,正是他体温总是比常人略低,皮肤常年苍白的原因所在。此时他生了病,体内的蛊虫便闹将起来,让他颇为不好受,眉头紧皱,露出忍痛模样。他模模糊糊间看见了严峰身影,这人好像还穿的是那日送他回来时的衣服,下巴上生了青色胡茬,看起来简直比当初他们赶路去长京的时候还要憔悴了。

他这时已经病得迷迷糊糊的,身体里像是被塞满了热乎乎的棉花,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此时南玉虽然觉得严峰形象与往常有异,却想不出是为什么,也没法去推测理由了。以他现在的浆糊脑袋记得最清楚的,也就只剩下眼前人是心上人这一点,是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