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他们错了。

八个月之前,布兰特死于睾丸癌。艾德琳眼睁睁地看着雅曼达日复一日地消沉。昨天下午,她把外孙送回家时,发现雅曼达家里的窗帘仍然合着,门廊的灯还亮着,女儿穿着浴袍坐在客厅,脸上写满了空洞和茫然——自从丧礼以来,这神情便未曾褪去。

站在雅曼达家客厅里的那一刻,艾德琳意识到,是时候让女儿知道了。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这十四年来,艾德琳只告诉过一个人,她的爸爸。但这个秘密已跟随他长埋地底,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妈妈在艾德琳三十五岁时过世,虽然跟妈妈感情也很好,但她跟爸爸更亲。直到现在她还是认为,爸爸是最了解她的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自从他离开人世以后,她日益思念他。爸爸一辈子都过着他那一代人典型的生活:没有上大学,而是学了一门谋生的技能,在家具工厂一待就是四十年,每年一月调薪,不过却少得可怜。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他也喜欢戴一顶软帽,每天拎着午餐盒,准时在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出门,步行一英里半去上班。

晚饭后的夜晚,他会换上开襟毛衣和长袖衬衫,年代久远的裤子皱皱的,给人很邋遢的感觉,妈妈去世后,这种现象更明显。他喜欢坐在安乐椅里,点一盏昏黄的小台灯,读着西部小说和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书。在中风的前几年,他那老式的眼镜和浓密的眉毛,加上皱纹很深的脸,让他看起来像退休的大学教授而不像蓝领工人。

她常常想,爸爸应该去当牧师或神职人员,她最想学他那种与世无争的气质。大家对她爸爸的第一印象,总是觉得他跟这个世界或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能和平共处。他也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总是会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对方,显露出心有同感,或者耐心、幽默或忧伤的神情。艾德琳真希望这个时候有他在雅曼达身边,因为他也曾经失去过另一半。雅曼达应该会听他的,因为他知道那种锥心的痛楚。

一个月前,艾德琳曾经想委婉地跟雅曼达谈谈布兰特的事。她却一跃而起,愤怒地摇着头说:“我跟布兰特的情形和你跟爸不一样。你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离婚。可是我爱布兰特,我永远爱他,可是却失去了他。你根本不会明白那种感受。”

艾德琳没有说话,但是当雅曼达走出房间之后,她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罗丹岛。

艾德琳在心疼女儿的同时,也担心外孙。麦克斯六岁,盖瑞四岁。在过去这八个月,艾德琳发现两个孩子的性格完全变了,变得退缩、安静,秋天也不踢足球了。麦克斯在幼儿园的情况还算好,只是每天出门前都要哭闹,而盖瑞又开始尿床,还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大发脾气。艾德琳知道,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爸爸,但同时,这也反映出雅曼达从去年春天以来的转变。

因为有那笔保险金,雅曼达可以不必工作。然而在布兰特死后的几个月里,艾德琳几乎每天都到女儿家帮他们处理账单、做饭。雅曼达不是在房间里睡觉,就是在哭泣。艾德琳总是尽可能地拥抱女儿,陪她说话,逼她每天至少要到户外走动一两个小时,希望新鲜的空气能让女儿明白,人生可以重来。

她一直以为女儿会慢慢好转,因为夏天刚来临时,雅曼达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开始只是偶尔,后来微笑渐渐变多。她鼓起勇气去了城里几次,带儿子们去溜直排轮,同时,艾德琳也逐渐开始让她分担家事。雅曼达必须重新学习承担人生的责任,她希望借由自己慢慢的放手,能让女儿明白,生活里规律的琐事其实能带来镇定与安慰。

但到了八月中旬,原本是他们结婚纪念日的那天,雅曼达打开卧房里关着的衣橱门,看到布兰特的西装肩部堆积的灰尘,又变得止步不前。偶尔,她还像从前的她,并没有完全退回到原点,可是大多数时候,她似乎凝滞在中间,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再让她哀伤或快乐,兴奋或厌恶,或感到有兴趣。雅曼达似乎相信,展开新的人生会损害她对布兰特的记忆,而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对两个孩子是不公平的,他们需要妈妈的爱、关心和教导,需要妈妈告诉他们,事情会变好的。失去了父亲已经够难受,艾德琳却越来越觉得,他们似乎也失去了母亲。

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艾德琳看了看表。丹答应带麦克斯和盖瑞去看电影,所以她可以和雅曼达共度这个晚上。艾德琳的两个儿子也同样担心雅曼达的孩子们,他们都积极参与孩子们的日常活动,最近跟艾德琳聊天也总是围绕着同样的问题:“我们究竟该怎么帮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