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第4/4页)

能够与他们夫妇之一坐下来谈其实已经是一种优待了,全因丁先生在与黎嘉骏交流后,全力主张就塘沽协定对黄先生进行一次采访,当时的记者王芸生先生便毫无保留的在《大公报》上登载了他的原话。

那文黎嘉骏在三三年回上海后也看到了。

那时的黄先生义愤难忍,只能直言道:“这一年来的经过,一般人以为我黄某天生贱骨头,甘心做卖国贼,尽做矮人;我并非不知道伸腰,但国家既需要我唱这出戏,只得牺牲个人以为之。”

不管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反正就黎嘉骏看,他这么讲,也是没错的。因为他这话无论说不说,事实既成,其实也不存在洗不洗白的情况,因为对他褒贬评论早在济南惨案时就已经五五对分了。

沈亦云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她北伐的时候还组织过一个上海女子北伐敢死队,是在军营中与黄郛相识并结为伉俪的,她曾有过一个著名的言论:民国说到底,不过是被两部小说支配。北方的袁世凯读的是《三国演义》,就知道耍奸谋弄权术,而南方的革命党人读的是《水浒传》,患难时兄弟结义,稍弄出些眉目却又马相互猜疑。

她说的时候,黄郛还在意气奋发之时,可却不想一语成谶,她的丈夫与人兄弟结义,患难与共,最后却为那个兄弟背锅而走,惨淡落幕。

对着少数几个能体会她心情的人,花木兰一样的沈夫人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当日他们来请,先生便复言,‘欲保三十年友谊于不敏,故不共事也’,可结果还是抵不过一腔热血,披星戴月的去了,回来已不成人形。蒋公在外什么都不说,只敢偷偷来画大饼,言曰已经开始全面备战,绝不会让此事重演,可现如今,华北那边宋公与倭狗狼狈为奸,甚至连萧先生都饱受采集,以至于弟兄反目,萧公西行。他们那般作为,被日寇玩弄于股掌之间,鼠目寸光,贪功尽力,可还给我中国留了一点希望?先生每日总有办法看到各处的消息,我只能每一日看着他日渐颓废下去,本想给华北留一片净土,终究还是成了他人为非作歹的地方,让先生情何以堪?”

丁先生只能连连叹气,安慰不来,是非曲直可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说清的,知道沈夫人也就是找个地方诉苦,因为此时就连夫妇两的亲友都因不理解而对他们倍加职责,如果不是黎嘉骏的政整会所见,谁也没法坦然听沈夫人的这番话,可此时也没法附和什么。

黎嘉骏忍不住问:“先生这般,究竟是什么病?”

沈夫人擦了眼泪,不忘往黎嘉骏手里塞了个荸荠推了推,轻声道:“肝癌。”

黎嘉骏立刻沉默了,她以前的爷爷也是因为肝癌去世,就算几十年后这都是无解的病。

她捏着手里紫色的荸荠,只觉得喉咙干涩。

而现在的她捏着手里的小饼干,只觉得眼眶干涩。

其实校长没说错,他们真的有在准备了,黄先生只要再等六天,他做梦都想看到的那一幕就会出现。

西安事变会迫的校长不再剿匪,只要共军不再被中央军追赶着奔波全国,搅得当地军阀鸡飞狗跳,那内战就能平息,没有了内战,所有人的枪口就只能对外了,这是全国人民都明白的道理,黄先生那么聪明,肯定也能想到。

他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日渐衰竭,直至去世,至死都没有摘下身上的黑锅,也没能让别人看到他黑锅遮掩下一身纯正的黄皮肤和黑发。

可其实,希望就在六天后。

他终究还是没等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