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玉京(三)(第3/6页)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少年连走起路来都是痛彻骨髓。他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再也无法承载箭矢的重量,此刻哪怕是有一根稻草飘上来,也能让他瞬间崩裂。

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弱势流露于表面。

姜别寒撑不了多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白浪海紧邻玉龙台,两侧华表巍然屹立,垂脊上有脊兽依次排开,为首是腾云驾雾的游龙,而后依次是凤、狮子、天马、海马、狎鱼、狻猊、獬豸、斗牛、行什。

这些不可亵渎的上古神物,如今只是一具具屈居于方寸之地的雕塑,却掩不住森严威厉。

而这座富丽堂皇的高台,既是东域唯一残留人间的遗物,也象征着金鳞薛氏曾经的勃勃野心。

少年从海域踏上玉龙台,以他为中心,面前一圈圆线上排列着成千上万道蓄势待发的剑气,剑气后面又是猎猎作响的符箓,赤红的朱砂符文映射出漫天血光。

两宗弟子从半空落至地面,剑光与符箓,一圈围着一圈,密不透风,如同向日葵的花盘。

少年每往前走一步,这个庞大的包围圈便往后缩一寸,剑光林立,锋芒逼人,可剑光前好似还悬着一把锐不可当的无形巨刃,在逼着他们后退。

明明可以冲上去一剑了结,却还要忌惮着未知的陷阱,这种投鼠忌器的憋屈感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屈辱。

可剑宗弟子们却不这样想,别说是冲上前,他们现在连后退都得畏怯身后有什么圈套。

人流自动向两侧分开,剑光犹如一面面破碎不全的镜子,倒映出众人形色各异的脸。

四周只剩下剑锋在风中发出的蜂鸣,以及符纸翻飞的簌簌声。

漫长的对峙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就在前不久征讨闻氏的一战中,他们还与少年有过不少接触,对他的映像,还停留在谦逊有度的言辞、温文尔雅的举止和如琢如磨的风度上,现在再想想他所布下的死局险招,二者前后简直天壤之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便在僵持中消耗。

薛琼楼几乎快走到人群尽头了。

他肺腑剧痛,脚步却平稳如初,愈是走得无所谓,众人便愈是觉得惊惧怀疑,二者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了了,提起剑就想冲上去。在打破这股平衡之前,少年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冷笑:“想动手就趁现在,以后可没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叫嚷着直接杀上去的弟子立时缩回脚步。

一定有阴谋。谁先出手,就是正中他下怀,他们才不会上当。

“我们要不……等姜师兄过来吧。”有个声音悄悄响起。

“或者等绫师姐过来也行,她比我们聪明,一定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绫师姐不是去海底了吗?”

窃窃私语声传到少年耳畔时,已经被放大了无数倍,像冰冷扭曲的蛇钻入耳朵,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能不能走出法阵好像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好像是去救什么人。”那弟子忙里偷闲地解释一句:“听说是丹鼎门的道友,也是师姐很要好的朋友呢。”

少年提不动脚步,一种剖心摧肝的切肤之痛从胸腔传遍四肢,好像寒夜中孤独流浪的旅人,仅存的一点火种被人夺走、踩灭,光明与温暖的得而复失,使得重新降临的深夜变得格外漫长,寒冷变本加厉。

他慢慢将手放进衣襟,摸到了一枚冰凉细腻的华胜,和一张边角有些毛糙卷翘的画纸,正正好握满手心。似乎这两样东西的默默陪伴,能让他忽略旁人的胡言乱语,专心致志于脚下的道路。

薛琼楼继续走下去,身形未动分毫,乃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海风停息下来,乌云也停止翻涌。

不远处的山崖后,法阵围成的圆弧外侧,突然出现一抹小小的身影,只有成人的膝盖高,是个黄口孺子。

六七岁的孩子,独自避过所有人的注意,偷偷跑到了这里,像一头幼鹿误入围猎的阵地。

他手里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剑,剑锋坑洼斑驳,血迹斑斑,剑主约莫已经在鏖战身亡,才让他捡了漏。

他握剑的姿势很不娴熟,像在投射长矛,可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尽是决绝与仇恨。

小孩努力伸长手臂,朝着人群的最中间,将长剑投射出去,剑划过一道并不亮眼的弧光。

这道弧光无比幽若黯淡,湮没在灰蒙蒙的山雾之间,谁都没有察觉。

但这道弧光却又笔直一线,有着不输于上古仙剑的破竹之势,仿佛地平线上刺眼的旭日光芒,穿破弥漫在半空的云雾,云雾如潮水向四面八方涌去。

它继续往前,擦过半山腰嶙峋的石头,山石溅射出一片昏黄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