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琅环秘境(八)(第2/2页)

哐当。

有个东西掉在地上,斜支着一角打转,反射出雪亮夺目的光。

是她一直戴着的……梨花华胜?

薛琼楼提起脚步,将那枚小小的、雪白的头饰拿起来,羽毛似的轻若无物,躺在掌心却有万钧之重。

先前放置衣物的地方,有几道凌乱的划痕,像是有人在上面写了字,又被污泥冲刷得干干净净。他把手悬停在划痕上,微光一闪,泥流犹如被抽干的河水,露出皲裂遍布的河床。

全是字。

最深的一道,写的是“等我”。

泥流将字迹冲开,她接着写,没等写完又是稍纵即逝,于是地上便全是一个个交叠的、歪歪扭扭的“等我”。

手一离开,字迹就被污泥吞没,他将衣服盖在上面,仿佛用一抔残雪埋藏着一株幼苗,承载着整个春天的希望。

他靠着石壁坐下来,衣服上的泥浆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满身狼藉,像一尊石像。

秘境的坍塌惊动了巨鲸的残骸,一直被暴雨雷鸣声掩盖的鲸歌骤然间响彻天地,他头疼欲裂,身上有她给的符箓,可归根到底是外人的东西,他只是将华胜攥紧,尖角刺进手心,锐利地维持清醒。

“你又骗了我。”

漫长而苦痛的等待中,少女轻轻坐进他怀里,依旧穿着那袭艳杀芍药的大袖衫裙,像个披薜荔兮带绿萝的山妖,用魅惑的烟拨乱路过山客的心绪。

鲸歌产生的幻觉,凝聚出脑海中最浓烈的幻象,心口绞痛,这回的匕首,直截了当地刺入心脏。

少年半靠着墙,无比自然地搂上她纤细的腰线,轻笑道:“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她唇角出现两个笑涡,手里尖刃拧转,在心口剜出一朵艳烈的血花。

诛心之痛,不过如此。

他勾着少女的腰,扣住她的手腕,强逆着她的力道,将刀刃扎向更深处,几乎穿透整个胸膛,将他钉死在墙壁上。

“这样才能杀死我,替他们报仇,”少年苍白的脸像一片碎裂的骨瓷,裂隙中漫出血色,“你扎得太浅了。”

她方寸大乱,挣扎着抽出手。

“现在能原谅我吗?”

少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一走了之。两条白嫩细长的腿落地,脸蛋突然红得滴血,僵硬地转过头,声音细弱蚊蝇,“腰带还我。”

坐在原地不动如钟的少年,手里正拉着一条腰带,血红的锦萝玉绣宛若一丛火,点燃了腰带彼端的两人。

她红着脸按紧腰带,踩在污泥中的赤足,犹如两朵饱满的玉兰花。

“腰带还我。”她又嗫嚅着重复一遍。

薛琼楼轻轻一拽,那松垮的外袍,仿佛包裹着白玉的丝绸,用手指一勾,就如流水般滑落。

“过来。”他手指慢慢卷上去,将她一步步拉过来,“不然,我就一直这样等着。”

她歪坐在腿上,脸颊通红,满是被戏弄的羞恼,像一枚将近成熟的青果,手里晃着刀吓唬他,却又带着涉世不深的青涩,被一条腰带玩弄于鼓掌中。

腰带卷到尽头,他随手扔在一边,捧起少女的脸,贴着她的额头,“阿梨,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吗?”

两人的初见以谎言为开端,当初浓烈的杀意成了如今的阵痛,一退再退,居然已经退到了这一步。

愈渐刺耳的鲸歌让他心肺间腥血翻涌,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蹭到他脸上,轻轻一句话,像在温柔地给他宣判死刑。

“不行。”

掌心空落落,坐在腿上如胶似漆的少女无影无踪,绚丽的幻像震碎一地。

唯有当胸的一刀,扎得他死气沉沉的心又活了过来。

不行?

拥堵在喉间的血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淌到衣襟上,少年拿袖子挡住脸,坐在一地浑浊泥水中,宛若漂浮在污流中的洁白泡沫。

他想要做成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水中月不可掬捧,却能让它落进杯中,让它照亮这片小小方寸之地,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