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琅环秘境(六)(第3/3页)

能写出这两个字的人,怎么可能会逼着徒弟杀妻?

少年不屑一顾,这又是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往后的一段日子成了三人行,一个虬髯大汉,一个年轻男人,还有一个白衣少年。

也是一个暴雨夜,三人在山中古亭落脚。

风雨晦暝,少年敏锐地从狰狞的草木之后,察觉到一股杀气。男人把琴横在面前,没有回头:“你们先走。”

彼时心高气傲的少年,认为这只是些普通山匪,不大服气:“我一个人就能对付。”

“小孩凑什么热闹。”男人把手放在他头上:“走吧,待会在这里汇合。”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出草丛后数条阴森森的人影。紧接着是兜头砸下的倾盆大雨,雨声中如有千军万马,酝酿着一场刀光血影。雨珠扑上琴弦,如点点星光四散,流水般的琴声化作寒刃长唳,漫天雨幕被一张琴弦交织的银网笼住。

少年稀里糊涂地被人提起腰带夹在胳膊底下,一路狂奔,塞进草垛中。

“别出来!千万别出来!”那大汉把杂草都堆在他身上,喘着粗气:“那些是先生的仇人!”

这男人,到底有多少仇人?

大汉抹着满脸雨水:“这回是奔着琴来的!小公子,你藏好喽,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来解决!”

雷声交杂着雨声,在耳畔轰鸣。干草戳人,如同置身于一座剑笼之中,束缚着他的手脚,瓢泼大雨砸在他身上,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雨声渐弱,乌云拂月。他将草垛拨开,循着一路血迹往前走。

先看到的,是那个大汉的尸体。

就为了报二字之恩,千里迢迢陪着恩人一同赴死,难不成还真应了那句“仗义每是屠狗辈”?

少年擦去脸上尘泥,对此匪夷所思,心中也无波澜,他现在只想找到男人。

双脚如陷泥沼,迈起步来不听使唤,雨后泥土的腥味混杂着血腥气,浇灌在五脏六腑。

少年徒步走上矮坡上的凉亭,一袭白袍污泥遍布,狼狈地夹杂着草叶。

这个样子到男人面前,会被趁机嘲讽。

他在半腰停住脚步,迅速潦草地擦干泥印,抹平襟袍,又是一身干净落拓。

古亭下有一条水波粼粼的河,暴雨过后,河水漫了出来,映着一轮明晃晃的月。

男人黑漆漆的影子,盘腿坐在古亭中,纹丝不动。月光描摹着他眉眼,脸上两道血痕,从他双目中流淌。他闭着眼,有如酣眠。

从不离身的琴,不知去向。

温柔的月光泼在少年身上,便成了凌迟的刀。

他沉默地立了片刻,伸手帮男人那两行血迹擦去。

男人眼睫轻轻一颤,没有睁眼,“把我的金丹拿出来。”

少年站着不动。

“……用这个东西,给那人一个交代,你也算完成任务了。”

少年依然倔强地没有动作。

“我陪不了你多久,”男人微微一笑:“终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的桃源乡。”

一条路走不下去的时候,能够让他卸去强笑伪装、放下森严戒备的桃源乡,那里有潺潺如流水般的琴声。

少年冷冷地,一字一句:“我不要别人。”

男人笑了笑,提起手腕,指指他紧绷的脸,又缓缓拍拍他的肩:“少年啊,要有意气,秋月春风等闲度,不要暮气沉沉。”

三十日,不多不少,负债还钱,两不相欠。

少年依旧倔强地站着不动。

“不要任性,找到你自己的路,走下去。”男人说:“你也有想守护的人吧。”

少年总是没心没肺地挂着微笑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绝望的神情。

男人逐渐僵硬的身体往一侧倾倒,古亭没有栏杆,那里便是一片泱泱河水,河中有月,他坠下去,打碎了那轮月亮,破碎又盈圆。

月在水中,月逐水流,望而不得,触之即碎。

男人最后的絮语,飘散在风中。

“我妻儿若还活着,那个少年,应该和你一般大了。”

山风呼啸,草木伏首,天下月色,压在少年双肩。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