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2/6页)

宁婉以为自己作为家庭暴力的见证者,本应该是完全理解受害者心理的,然而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即便是亲身见证者,也或许无法真正去感同身受被害者。

舒宁低着头,抹了抹眼泪:“因为被打多了,被骂多了,久而久之自己的自我认同感也会降到最低,我一度觉得自己确实是错的,确实就不该出去找工作,我知道这听起来就很蠢,为什么被打了要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可如果不在自己身上找理由,我没办法去说服自己为什么曾经好好的爱人变成了这样,因为和他有过爱,所以更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想要挽救婚姻和爱情,所以不断忍让。”

“我说服自己他是爱我的,而他每一次打过我后也确实表现出了对我的爱和悔过,以至于我没有办法去离婚,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得了什么心理的毛病,明明被打的人是自己,但却还对打我的人有感情,反而想要维护他,也无法决断地去离婚……我知道你们可能没法相信……”

“我相信。”一直安静的傅峥却是开了口,他看了宁婉一眼,然后才再看向了舒宁,“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叫人质情结,简单来说,受害人在极端的恐惧和潜在伤害面前,会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而对加害人产生心理依赖,就像你的情况,虞飞远打你,你又打不过他,你们之间又有婚姻关系,某种程度上你的人身安全掌握在他手里,被他操控,他又还会洗脑,久而久之,你在这种极端里,就会觉得,虞飞远哪天没打你,对你嘘寒问暖,你就感恩戴德,觉得很感激他,也很依赖他,和他是一个共同体,面对外人,还会不自觉维护他,协助他,甚至都不想主动离开他。”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理论认为‘人是可以被驯养的’,就像过分的刺激和打击会让人精神失常一样,反复的pua也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自由,甚至丧失自我意志。”

傅峥讲到这里,顿了顿:“因此这确实是属于心理疾病,受害人自己有时候都意识不到,家暴的受害人不想离婚,其实只是因为真的病了,不管怎样,你都是受害人,你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对你家暴的人。”

“国内处理家暴案时很多时候意识不到,其实受害人是需要心理干预和治疗的,家暴也好pua精神控制也好,受害人往往不仅身体上遭到了伤害,心理上也得了病,只是大家往往能理解抑郁症,却还没能设身处地理解你们这样的‘病人’。”

傅峥的声音平静,然而眼神里对舒宁却没有评判,他只是非常温和,也非常包容:“宁婉有个朋友是精神科的医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看。但不论什么时候都记住,你没有错,别人不是你,别人没有遭受你遭受的事,所以没有人有资格评判你,也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你。”

“你说服自己原谅虞飞远的家暴,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但我们不能原谅家暴,因为这样,千千万万个像你这样的女性才能活下去。”

如果说舒宁原本只是因为诗音的反应而痛苦流泪,如今听了傅峥的话,她心里的委屈、不安和迷茫终于决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泪如雨下,哭到哽咽。

自从被虞飞远家暴以来,舒宁的自我评价和认知已经降到最低,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以后,她又几乎断绝了以往的人脉,更不敢向他人求助,只偷偷在网上发过一个求助帖,然而再当网友们得知她竟然还没离婚时,那些好言的安慰变成了讽刺和谩骂――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离婚,难怪你要挨打!”

“渣男之所以有市场,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贱女……”

“我去,我一个高中生都知道不能和家暴男结婚,这个po主是怎么读到博士的?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好了好了,大家别劝了,等下一次看到这个po主应该是上社会新闻被渣男老公打死的时候了,大家就好言好语送她一路走好吧。”

……

而这几乎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她没有错,她只是病了,她不蠢,也不是贱,遭受这一切不是活该,只是遭到了伤害,别人没有资格评判她,错的从来不是她,她也值得被救赎,也还尚能被救赎。

她流着泪,真心实意地向傅峥深深鞠了一躬:“傅律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舒宁带着哽咽:“宁律师,也谢谢你!能遇到你们是我三生有幸!”

很多时候,人们都只看到家暴案件里受害人身体的创伤,却忽略了内心的疮疤,舒宁从没想过,自己能遇见这样的两个律师――宁婉没有放弃她,即便自己恩将仇报般投诉了她,她也还坚持向自己伸出援手;傅峥竭尽所能地帮助她,给了她从没有人给过的理解和包容,也让舒宁从自责悔恨里走了出来,能够原谅和接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