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兽记·青鸟(第4/5页)

他说,王,你一定还不曾见过我真正的样子。

说罢,他扯掉头上发髻,抖落那件沉重的盔甲,他的指甲从长袖下伸出,白皙而细长。乌丝在清风中径直拂到王的脸上。

原来他是女子。

王突然觉得被人狠狠地从心上剜了一刀。

他无比惊讶地望着面前越来越透明的美人儿。眉眼如丝,细碎的哀伤在皱纹上穿梭。麻质紫裙上绣着细致的玄鸟图腾。

她说,王,你一定不曾记得我,苍灵墟上最下等的宫女,琉。

她说,王,你一定不曾知道自己奇怪的身世。你的身体里流着苍灵墟的血。你的东王父指派的苍灵墟异人与僳人的孩子。在十岁之前,你一直待在苍灵墟。我也是。只有将你身边的异人一一除掉,王你才会安然地长成一个出色的帝王。所以,你的母亲必须死。

她说,王,为什么你不杀死葵妃呢?

她说,我只是想用尽一切保你不受伤害。王,我只是想爱你。

万恶的幻觉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透明而涣散。

紫袍的宫人在惆怅的雨夜站在尖塔上高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她的灵魂与身体一样妩媚。她只是一只长年在苍灵墟最远的角落为王子奏瑟的最下等的青鸟。

她每天欢笑着与飞过的鸟说话,与一只夜莺说话。甚至与一朵濒临死亡的残花说话。

葵,你看到鹿台上的王子了吗?他是不是锦袍荆冠,引吭高歌的少年?

葵,你知道怎样让一个最下等的宫人与王子有一场最惊艳的遇见吗?

葵,你能不能告诉我王子的眼神为什么终年像苔藓漫过河床一样哀伤吗?

葵,火已经将苍灵墟的宫殿烧成了一片废墟,就算再汹涌的水也无法将其熄灭。所有的人都弃王子而去了。

在她的身体倒下的瞬间,我仿若看见紫衫的东王父站在苍灵墟的莲塔上,俯瞰众生。他的手中捏着无数鸟兽血淋的尸体,大笑不止。他在派我去丛林附近的藤屋前,对我说,葵,你想听一个故事吗?那些潜伏在我身体里最隐秘的爱情,你想要听吗?

东王父的笑声在红色的天空中,每一个音符都像落下雨一般的泪。

许多年以前,住在碧梅中的少年,他是苍灵墟上最美的王者。喜看花朵与鸟兽的歌舞,喜把微笑藏在树枝上,喜把忧伤隐在宫人的发髻里。

他在某个雨夜的苍灵墟顶,遇见了改变其一生命运的女子。

彼时,她是来盗玉壶的窃者。轻柔的腰肢,敏捷的身手,像兽一样穿梭于旧时城墙的各个角落。于是,王将自己置在暗格里,他知道女子一定会找来。

他太年轻。年轻到以为美好的相遇必会有美好的爱情。

果真,女子在轻轻推开暗格的瞬间,被里面漂亮的少年惊住。

她问他,你是谁?

他笑,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吗?

女子望着面前的美少年,良久,才露出如鸟一般清脆的笑声,她对他说,我叫葵。

正如少年所希望的那样,他们相爱了。比水草与飞鸟还要热烈的爱。他甚至忘了她最初来苍灵墟的目的。

他对她说,这玉壶是苍灵墟的法宝。我把它送给你。从此,它是你的了。

是为试探,也是为证明。

然而,就在他将玉壶奉出的第二天,女子与玉壶都不见了踪影。而不久后东边的僳水之国,传出关于僳国王后助王盗宝的奇迹。

每一场爱情的开始和过程有多美好都不重要了。而结局已经将一切都定格了在支离破碎的残忍里。

东王父站在曼陀罗残败的叶子上继续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葵了吗?僳国是因一个叫葵的女子变得强大,那么,我就要让它因为另一个叫葵的女子从此消失于世。

他说,我最终不得不承认,像葵那样的女子,我永远都不曾得到。我曾经在僳国的鹿台上见到她,她偎在僳王的身边,她竟已不记得我了。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只是,我见过你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忧伤的看着我?我看着她透澈的眼睛,突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甚至都没有拿回原本属于苍灵墟的玉壶。我只告诉他身边的男子,终有一天,我要让僳国永不得安宁。而一切,只因一个女子而起。我不愿承认,我是因为恨她才这么做。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么久之后,她仍然能够轻易地主宰我的心绪。

他又说,葵,你会恨我吗?

当所有的真相必须要如此鲜明地呈现时,你会不会恨我?

我仿佛听见女子的啼哭,从遥远的宫殿中传来。

我终于将曾经丢失的记忆全部拾回。我记起了苍灵墟上那场大火。原来是我放的。我甚至记起了自己隐秘的身世,僳王朝唯一的一位公主。是东王父在见过所爱女子葵之后,从僳国宫殿带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