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4/4页)

他想着他的努力被父皇看见,父皇就会喜欢他一些,继而喜欢他的母妃,让他的母妃处境不至于这么难堪,连宫宴都不能出席。

每逢他挑灯写大字,他的母妃总会默默摸了摸他发顶,后来他才明白,他母妃清楚没用的,但舍不得拂了儿子的一片孝心。

每次他写完字,母妃就会把他抱到怀里坐着,用热帕子裹着他的腕子轻轻揉着,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那时候小小的他还以为,会这么一直下去。

可一个阳光炽烈的中午,他永远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永延宫小太监哭着奔见上书房,“殿下!!”

“……娘娘薨了!!”

瞬间死寂。

他记得自己是跑回去了,冲了出去抛在地面滚烫的宫巷上,连抬轿辇的大力太监都没追得上他。

他拼命跑,冲进已挂起白皤的永延宫,哭声一片,他剧烈喘着,眼前一片晕眩。

他冲进内殿,母妃平躺在宽大的寝床上,一动不动,触手冰冷,素日美丽温柔的脸庞上泛一片带青的灰色。

萧逸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种颜色,死亡特有的色泽,当时他浑身冰冷,窒息般痛楚在胸腔炸开!

那种绝望,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直到今天都依旧没能淡忘半分!

他情绪终于激动起来了,他霍地坐直,问裴月明:“我复仇错了吗?”

“难道我不该为我的母妃复仇吗?”

他凤目一抹沉沉的悲恸,“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的母妃当替身?

好的你是皇帝,你有三宫六院的权利,你有权利不雨露均沾,你有权利不对任何人生爱。

但你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把人当替身了?

找了替身不满足,还要寻着正主叔嫂偷情,偷完还不够,还要假死换个身份迎进宫。迎进宫就迎进宫吧,失宠就失宠吧,可为什么还有拼命回避掩饰,恨不得替身从没存在过。

可这是你找的啊?

本来他母妃身体不好要落选的,是皇帝惊鸿一瞥后特地点名留下来的啊!

她也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啊!

“难道我不该复仇吗?”

他哑声,双目泛红。

他问裴月明:“难道女子就该这样吗?”

他深深不平,他母妃运筹帷幄,钳制窦广致其十几年如一日主动协助忠毅侯府消化昭明太子旧部,即使她死了,即使接手的申元这般鲁钝,窦广也不敢耍花样。

她才智谋虑远胜满府男儿,若入朝,位极人臣也未必不能,却最终落得一个以色侍人葬身深宫的下场。

他真不觉得女子就比男子逊色了!

“我用人,素来不拘男女,凭能取之。”

萧逸仰头,闭目一阵隐去泪光,再睁开:“我以前想过,若是我真当了皇帝,我就不拘男女,只要才能出众者,女子也该委官才是。”

裴月明沉默半晌:“不可能的。”

这是个男权社会。

或许偶尔会有个太后辅政公主涉朝之类的个例,但这也仅仅是个例,封建朝堂之上,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

女子,只能守在内宅,去相夫教子。

萧逸低低笑了起来,笑得极其讽刺:“那你觉得公平吗?”

“难道因为是个女子,就唯有依附‘良人’,一辈子仰人鼻息?”

他问裴月明:“难道你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不应该。

夜风飒飒,吹拂脸颊凌乱散下的发丝,裴月明伸手拨了拨,寂了半晌,她侧头:“可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没想到,她和萧逸还有类似谈心的一天,裴月明仰头看天,看乌云半蔽月光时隐时现,她慢慢说:“我没怎么想过这个。”

因为知道想了也没什么用。

将心比心,可能淑妃也没刻意去多想的吧?

为之深深不忿,并反复纠缠多年困不得出的,只要深爱着她的人们。

萧逸沉默了。

半晌,他放声大笑。

丢掉优雅,丢掉矜持,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他低头,捂住脸,眼泪滚滚而下。

为他的母亲。

他做了这么多,只想讨回一个公道。

可惜他失败了。

“对不起,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