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9父亲的心事

自从得知了厉紫廷的光棍身份之后,万里遥似乎就把方才所受的大惊吓全忘怀了。

话,他是没有多说半句,所以万家凰不回头,也不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她父亲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托着腮,替他女儿报了个淋漓尽致的仇。目光在厉紫廷的脸上身上来回打了无数个转,他甚至还特意看了看对方的双手,确认了这位司令不是六指儿。

“紫廷贤侄啊。”他开了腔:“你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做了司令,说起来也是一位大好的青年,又是这么一表人才,怎么会尚未娶妻呢?”

厉紫廷正色答道:“我与令嫒情形相似,也是眼光和志气太高。”

万家凰背对着这些人,清了清喉咙,意思是让父亲闭嘴。然而他父亲现在眼里就只装了一个厉紫廷,耳朵已经听不见女儿的声音。

“紫廷贤侄,你家里除了令尊令堂,还有些什么人呀?”

“我幼时双亲早逝,由家里二叔抚养长大,可惜,二叔他老人家也故去了。”

“兄弟姐妹也没有?”

“没有。”

万里遥一拍大腿:“太好了!”

万家所有人——包括赶车的张顺——一起回头,严厉的看了老爷一眼。老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也清了清喉咙:“我的意思是,虽然你幼时不幸,但从今往后就会变得好了,从今往后,万家就是你家,你就和我的儿子一样,我就等于是你爹。”

万家凰垂着头,不知道父亲是只今天这么疯,还是这些年来在外一直就这么胡言乱语。厉紫廷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来了,分明是话中藏笑:“多谢万先生,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万里遥连连摆手:“不要客气,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这一辆驴车虽然速度不快,但胜在片刻不停,跟车步行的几人也都是青春年少,扛得住辛苦。如此直走了大半夜,最后在凌晨时分,抵达了邻县的城门前。

这座县城,也是毕声威的地盘。毕声威的治军之道,是每攻下一座城,便要放纵部下抢掠两天,那两天里便如万鬼狂欢一般,不知有多少百姓被他们蹂躏致死。然而毕声威也不是一味的屠杀,两天过后,他用军纪将士兵们管束起来,还许幸存之人继续的生活。毕竟人若是死绝了,那么他也就无处征粮收税、养活军队了。

驴车前方的这一座城,城外地上还有大片的血迹,然而城门开了,已经有行人出出入入。这回换成了万家人救厉紫廷,因怕当兵的会瞧出他的身份,他便半闭了眼睛蜷缩在了驴车上,脑袋枕着万家凰的大腿。过城门时,士兵盘问他们的身份,万里遥长吁短叹的回答:“女婿病了,本是要去临城县的火车站赶火车,上北京看病去,哪知道临城县打仗,我们只好半路拐弯,到这边城里坐火车了。”

说完这话,他回头去看厉紫廷,却发现在天光照耀下,他的脸色当真极坏,嘴唇都是苍白的,面颊却又泛着红。”

士兵听了这话,有些狐疑:“看病带这么多人?”

万里遥继续长叹:“女婿的病……”他压低了声音:“怕是不好治,多带些人,一旦有了什么事,也能支应得开。”

他这番话说得虽是含蓄,但那士兵也是通晓些人情世故的,认定了这位女婿十有八九是得了痨病,再看其余人等,丫头小厮全是白白净净,也确实都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气派,便挥挥手放了行。

在本城最大的一家旅馆里,这一行人落了脚。

这最大的一家旅馆,其实也没大到哪里去,前后两进院子,拥有十多间大小不一的客房。因以万里遥的眼光来看,哪间客房都不像是人住的,所以万家凰也没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直接包下了最大的一间,又额外出钱,烦请掌柜的抱来了几床被褥——此地的旅馆,和京津一带的外国饭店可不一样,旅客若是没有自带铺盖卷儿,就只能睡那光溜溜的硬炕了。

再说万家凰包下的这间大客房,房内半间屋子都是炕,足够他们一行人打通铺的。到了这个时候,安全和休息第一,也说不得那男女有别的话了,张顺心中有愧,累了也不敢说累,强挣扎着让伙计送来了热水热茶,他又出门在街上买了许多包子馒头回来。

众人胡乱一吃,然后上了炕,万家凰靠了边,身旁是翠屏,翠屏挨着二顺——二顺勉强还算个孩子,翠屏挨着他躺也不算失贞。二顺旁边是万里遥,万里遥的旁边则是厉紫廷,最后一位就是张顺。

天光是越来越亮了,院子里人来人往,这间大客房里却是静悄悄,只有此起彼伏的鼻息。不知过了多久,万家凰一睁眼睛,就见房内一片黯淡,坐起来再向窗外望去,她发现自己竟是已经睡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