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歌且谣(第5/10页)

他今日着绯色锦袍,外罩银白斗篷,白天的面容不比暗夜下的清冷,俊美的容色透着十分耀眼的锋芒。

我被那锋芒闪得眼睛直疼,心中腹诽不已,嘴中仍维持谦恭的语气,指着身后商旅绵延的车辆道:“实不敢瞒将军,这些货箱除云氏商旅经营的货物外,还有北朝皇帝托付云氏转交我朝陛下的礼物。这些你也要搜?”见慕容虔绿眸轻动尽是嘲讽之色,我叹口气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他细看,“将军若不信,请看这枚令牌,可是我朝陛下的信物?”

他摩挲令牌上雕刻的九龙飞天,很是疑惑:“不曾听说云阁此番曾入洛都,更不曾听朝中有人说起东朝来使,你休要拿两朝陛下为借口。”

“奇怪了,”我故作惊讶,“徵在竟不知原来北朝国事来往皆需得鲜卑之允才可行事?难道我云阁奉命觐见北帝,却要先拜慕容氏之门方为实?”

我这话不曾故意扬声,然字字分明,落入旁人耳中,自是百味陈杂。

守城将士因此言都骤然变色,这位龙骧将军更是面庞一紧,脸上得色顷刻皆无。

他冷厉道:“休要胡言!”

我知晓一言正戳中了鲜卑的命脉,遂也见好就收:“你不胡来,我自然不胡说。”我从他手里取回令牌,又将马儿缰绳递还给他,眨眨眼道,“我只当你是来讨马的,马要回了,还请让让道,请北帝的货物先行。”

“你……”他皱眉,望着远处我的车辆,似还有不甘心。

“将军看来还是不放心呐。”我叹口气,扬声唤偃真,“北帝的礼物呢?还是先抬出来,让龙骧将军过目检验一遍。”

“不必了!”那人愤然甩袍。将要离去时他又转身过来,俯身在我耳边道:“我会记住你的,别忘了,后会仍有期!”

他这话咬牙切齿而来,语中不无威胁。我却没心没肺哈哈一笑,敷衍道:“有期。有期。”

他瞪着我,眸中半是气苦,半是无奈。我笑吟吟扬眉,面上明快,心中却说不清为何一瞬恍然,居然被他这样的眼神迷了眼——阳光映射的碧眸如此清俊深刻,竟似是东山丽日下清波荡漾的明罗湖,有水怪魑魅从中而出,正悄然蛊惑人心、掠夺人心。

(二)

离开东山时,是延庆十八年的深秋,举朝政通人和,一派安详。

回邺都时,东朝年号已改“太熙”。太熙元年的东朝朝廷,依然贤达济济,平四夷皆安,治天下太平。

自然,除了今日的云府。

父母早高堂在座,府中上下整肃以待,一派如临大敌之势。我硬着头皮跪叩堂下,瞥眼两旁瞧见云濛连同太子大哥和郗家兄妹皆在场掠阵,心中略略一宽,心道哥哥好会办事。然而正当我期盼一丝侥幸时,父亲一言却堵死了旁人所有的言路:“今日云府家事,不敢劳太子殿下操心。濛儿峤之你们也无须多言,这丫头素日就是被你们宠坏了,才做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来!”

此语一出,我顿时泪水盈睫。

果然,此后无人敢再出声,就这样目睹我历经酷刑:先是严苛厉责言语伤害数个时辰,尔后抽打掌心罚跪祠堂身心俱损,更要命的,却是次日遣返东山。

“爹娘……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我抽抽搭搭,被折腾至此,不用伪装话语已然弱如游丝。

母亲终归不忍心,轻声对父亲道:“阿绰,过几日可是母后寿诞,徵儿既然回来了……”

父亲冷笑打断她:“两年在外逍遥快活时,她可曾顾念父母,顾念其他亲人?这丫头难道还有任何孝心可言?去给太后拜寿也是徒增太后的烦恼。也罢了。”

母亲在这话下也只能叹气,恨其不争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深夜,我抱着红肿的双手瘫坐在软毡上,身体已经极累,可心思却还清明得很。祠堂祖宗们的排位前,香烛明灭,光影森森,但于我这却一点也不可怖。我靠着香案,看着窗外明亮月色,感受到江左夏夜温暖微甜的气息,心中一时竟是说不出的安宁。

终于回来了——万里迢迢历经无数青川大河、戈壁沙漠,路上纵是繁华满目,然兴尽至此刻,方才觉得心有皈依。

正感慨时,却发觉窗外隐隐多了一条黑影,我及时醒觉,忙转身跪好。

“装什么?”父亲轻哼一声,推门而入。

我低声分辨:“徵在正在思过而已。”

父亲冷道:“你还知道思过?”

“自然,”我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高举双臂递给他,“我的思过书,还请阿爹过目。”

父亲狐疑,接过帛书坐到一旁案后,燃灯瞥了几眼,抬头看我:“青云志?”

我见他紧绷一日的面容终有缓和,心知有救,却也毫不敢松懈,忙答:“这是徵在此去见闻,还有对商旅西行经营的一些想法,供阿爹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