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策问道(第4/9页)

舜华在她的话下跪地,诚恳道:“不瞒太后,八年前初入宫时,舜华怨过。但也不是怨太后,因此更不论恨了。这本是命,我又能凭什么恨呢?八年前,是太后救了沈峥一命。舜华这辈子感激太后,心甘情愿留在太后身边。”

“你从来就是最聪明懂事的,”沈太后幽幽道,“不像哀家的陵容。”她伸手扶起舜华:“起来说话。”

“是。”

“沈峥的事,不必谢哀家,这是哀家的私心,也是沈氏存留的根本,他本来就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嫡脉,无论他以前做错了什么,哀家都要保全他。”沈太后看着舜华,此时的眼神分外怜惜,“不过哀家也知道,的确是为难了你。沈峥有福,有你这样的妻子。不像哀家的陵容……”她再一次念叨这句话,向来深远的双眸一瞬水雾迷蒙。

“陵容,”她嗫嚅道,“哀家太宠爱她,也最终害了她。”

舜华握住沈太后的手,亦是满目哀伤:“太后。”

沈太后长长吸了口气,回过头,依旧是如常神色,望着她:“舜华,哀家要请你帮忙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后,你就可以回去沈府,回到你夫君和儿子身边。”

舜华道:“太后请吩咐。”

“你随夭绍去北朝。”沈太后慢慢道,“那北朝太后裴媛君是何人,她当年和谢攸、陵容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最清楚。夭绍这次应裴媛君之请北上,哀家心里是万万个不放心。哀家要你北上一路看着明妤,照顾夭绍。明妤与北朝皇帝顺利大婚后,不论裴媛君有什么借口,你都要将夭绍平安带回哀家身边。尤其要记住,看住夭绍的行踪,不得放任她私下与别人来往密切。”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异常犀利,盯着舜华,不容抗拒的坚决。

舜华领悟出她话语深处的意思,踌躇片刻,才点点头:“舜华明白。”

沈太后微笑,这才继续道:“你之前是你们那群人当中的女军师,才华睿智不输你家的丞相大人,这些年在哀家身边,你在朝政上的作为哀家也看得清楚。此番北上,你要尽快弄清楚北朝宫廷和局势,提点明妤,让她知道自己今后该亲近哪些人,该疏远哪些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让她知道她的路该朝哪个方向走下去才是大道。”

舜华道:“舜华会竭尽所能。”

“那就好,”沈太后透出口气,展了展衣袖道,“为哀家换素服,哀家今日下午都要在佛堂念经,为明妤祈福,为东朝祈福。到晚上家宴时,你再来叫哀家。”

“是。”舜华取来一袭月白绸裙。

沈太后换着衣裳,忽然道:“云憬今日还是入了宫?”

舜华手下动作微微一滞,轻声道:“是。”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沈太后望着殿角悬挂的那幅蔷薇争艳图,花色的侬丽在午后熠然的日光下似乎要灼出血来,她笑了笑,“那好吧,哀家拭目以待,看看我那皇儿还究竟能不能成个有为的君王。”

(三)

此时的文昭殿,皇帝萧祯正亲手提着一盏灯笼,将云憬带入寝殿之下素为禁地的幽室。推开石门,只见晶石铸成的血蔷薇镶满四壁,萧祯将灯笼挂在一旁,望着正北墙上那卷画绢,伸手轻轻抚摸画里绛纱宫裙的佳人,轻声道:“阿憬,你知道她是谁吗?”

画像里的女子容色绝世,被幽室里无数血晶蔷薇环绕,正是绽放得最美最耀眼的那枝花朵。昔日东朝的第一美人,昔日东朝最尊贵的皇后,昔日高平郗氏最受宠的幼女,到如今,不过是香魂一缕,死而无名,只能被深爱她的男子藏在地下石室中,暗自追念。

云憬看向画像之侧“郗敏之”的名讳,微微颔首。

萧祯轻声一笑:“你是不是也在心中笑朕的无能?”

云憬一惊,自是连连摇头。萧祯止住他欲跪地明志的动作,苦笑道:“就算是笑朕,朕亦不怪。朕的确无能,朕的皇后、朕心所系,却因八年前的祸事而与朕死别,甚至朕还剥夺了她的封号,让她从此成了无名无分的冤魂。”

云憬抿住唇,垂眸不语。

萧祯道:“你父亲自那事之后,从不来邺都,朕却明白他的心意,他当年虽断臂绝义,但朕知道,那是无奈之举,对不对?”

云憬声色不动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萧祯并不以为意,走到室中石桌旁坐下,低头想了一会,才缓缓道来:“你云家和郗家世代骨血连亲,你的祖父云绰娶朕的姑母柔仪,而昔日的丞相郗珣娶柔仪之妹柔诚。柔仪柔诚两位大长公主是双胞姐妹,云绰与郗珣也从此亲如兄弟手足,无论朝事战事,无时无刻不是同进同退,他们二人,连带当时的尚书令谢昶、御史大夫沈弼、大将军裴道熙,五人齐心辅佐,这才有了先帝时期的鼎盛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