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卮酒(第2/3页)

公主飘浮的眼波在今上的脸上迂回,寻找着父亲的眼睛,半晌后,她徐徐对今上说:“我可以奉旨嫁他,却无法奉旨爱他。”

她在今上凝滞的目光下艰难地转首向内,阖上的双眼中有泪珠滴落:“对不起,爹爹。”

今上无言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女儿的病房。

公主有发热现象,我与苗贤妃不敢擅离,一直守在公主身边,夜间贤妃就睡在公主房中,而我则坐在隔壁厅中闭目小寐。午夜过后公主忽然惊醒,哭喊着叫“姐姐”和“怀吉”。我们立即赶到她床前,苗贤妃一把搂住她,轻拍着她连声安抚,公主才渐渐安静下来。

“姐姐,我还是在宫中么?”她抽泣着问母亲。

苗贤妃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她依偎着母亲,开始诉说刚才的梦境:“我好像看见李玮又进来了……他掀开我的被子,那双恶心的手在我身上游移……”

未能说下去,她已泣不成声。苗贤妃紧拥着她,又是连声劝慰,但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公主哭了一会儿,又凄声道:“我不要再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想到他张着嘴喘着气触摸我身体的样子,我就已经恨不得马上死去!”

“不会的!”苗贤妃的下颌从女儿肩头抬起,脸庞转朝光源方向,一双泪眼中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随着烛光跳跃,“姐姐就算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你,不会再给那孽障欺负你的机会。”

在公主卧病期间,苗贤妃开始了拯救她的计划。先是哭求今上对公主与李玮赐予离绝,让公主另适他人,但愁白了头发的今上只是唉声叹息:“国朝开国以来,公主都是从一而终,从未有过离绝夫婿再改嫁的。”

苗贤妃与她的好姐妹俞充仪商议,充仪的想法跟她差不多:“自公主受伤后,官家的态度明显有所松动,并没有一味袒护李玮。现在他应是怕无故赐予离绝会落人口实,让言官又嚼舌根,但若是驸马有过,这离绝一事他也就有理由拿去跟言官说了。”

她们反复细问我和王务滋李玮平时可有错处,我没有说李玮一句坏话,而王务滋也表示李玮一向谨慎,根本无把柄可抓——而诸如闯入公主闺阁这种事是不能当作罪证告诉言官的。

随后两日,苗、俞二位娘子还是频频与王务滋商量公主的事,想寻求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我没有再参加她们的讨论,只是终日陪着公主。

在看不见明天的情况下,我只能把握住今天。看着公主昏睡的模样,我经常会想,不知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她身边。

花朝节那天,二位娘子午后与王务滋密议一番,然后前往福宁殿见今上,许久都未归来。我服侍公主进膳服药,又看着她闭目睡去,才离开她的房间,走到阁门外眺望福宁殿方向,猜想着二位娘子可能向今上提出的建议。

后来福宁殿中有人过来,却不是苗贤妃或俞充仪,而是随侍今上的都知邓保吉。

“公主呢?”他行色匆匆,一见我便这样问,语气中有一种非同寻常的焦虑。

“公主服药后在阁中歇息。”我回答,旋即问他:“都知有事要见公主?”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告诉了我此中缘故:“今日苗娘子与俞娘子去见官家,对官家说,公主与驸马决裂如此,是绝无可能和好了,再让公主与驸马共处同一屋檐下,她一定会再次寻死,而国朝公主又无与夫婿离异的先例,要让公主摆脱眼下状况,便只能让李玮消失了。”

我一惊:“她们是什么意思?”

邓都知叹道:“官家也是你这样的反应。然后王务滋上前,说:‘只要官家下旨,务滋可用卮酒了结此事。’”

他指的是赐毒酒给李玮,再对外宣称李玮暴病而亡。这是历代宫廷屡见不鲜的一种杀人手段。

“官家没有答应罢?”我问邓都知,想起他刚才焦虑的表情,我其实对这点并无把握。

邓都知说:“官家瞪了王务滋半天,但没有立即表态。苗娘子便向官家跪拜,声泪俱下地要他在女儿和李玮之间选择,看是要谁活下去。俞娘子也随她跪下恳求,还说起许多公主小时候的事,描述公主那时天真活泼的模样,听得官家眼圈都红了。最后他长叹一声,也不说什么,朝着柔仪殿的方向去了,大概是去找皇后商议。两位娘子也跟着赶去,现在他们正在柔仪殿,也不知有了抉择没有。”

我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都知来找公主,是想请她前去阻止,救下驸马?”

邓都知点点头:“我思前想后,觉得皇后不会认为驸马可杀,但若两位娘子执意请旨,官家首肯,皇后难以劝说,那便只有公主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了……驸马是老实人,虽然木讷了点,不讨公主喜欢,但人是挺好的,若因此便丢了性命,那也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