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徽柔(第3/3页)

走至皇后跟前,公主郑重地举手加额齐眉,朝皇后下拜行大礼,又向母亲及俞婕妤欠身道万福,随后竟垂手而立,对张美人无任何表示,完全视若无睹。

皇后微笑对她说:“徽柔,见过张美人。”

公主口中轻轻称是,但却一动不动,毫无行礼之意。张美人剜她一眼,冷道:“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这卑贱之人原受不起公主这一礼。”

公主听了张美人之话仍无反应,皇后出言问她:“徽柔,你前日夜里去过后苑么?”

她颔首承认:“去过。”

“去做什么?”

公主犹豫,一时不答。皇后再问,她沉默片刻,才又出声,却是轻问:“爹爹……好些了么?”

皇后转视张惟吉,目露宽慰神色。张惟吉含笑欠身,想必是表示公主所言暗合我的证词,可以证实她是清白的。

于是皇后和言再问公主:“你是去后苑对月祝祷,为爹爹祈福罢?”

公主讶然,脱口问:“孃孃怎么知道?”

国朝皇子皇女称父皇亦如士庶人家,为“爹爹”,称嫡母为“孃孃”,位为嫔御的生母则为“姐姐”。

除张美人外,殿内听到我适才所言的人皆面露微笑。张惟吉遂将此前原由解释一遍,苗昭容闻后转顾我,眼中颇有感激之意,俞婕妤亦舒了口气,与苗昭容相视而笑。

张美人按捺不住,复又起身,指着地上人偶厉声问公主:“这个针扎的人偶又怎么说?为何会正好出现在你去后苑之后?”

公主蹙了蹙眉,微微侧过脸去,毫不理睬。

张美人却不收声,索性拾起人偶,直送到公主眼前:“素闻公主敢作敢当,怎的如今却又一声不吭了?”

公主双唇紧抿,始终当她是透明。张美人继续紧逼追问,皇后见状劝公主道:“若此事与你无关,你就与张美人解释一下罢。”

公主咬唇垂目,良久,才吐出四字:“我不会做。”

“不会做?”皇后语气温柔,意在诱导她多作解释,“不会做什么?”

这次公主却不肯再说了。苗昭容看得心急,从旁连连劝她回答,公主仍一言不发。

皇后无语,张美人一脸怒色,苗昭容劝了一会儿,见殿中人皆不说话,显得自己劝导之言尤为清晰,连忙收声。殿内又沦入一阵难堪的沉默。

最后打破这沉默的,竟然是我。

“娘娘,公主已经回答了。”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其实我与其余所有人一样惊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内侍,竟然两次擅自插言讨论后宫疑案,哪来的胆量?

可是既然已经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昔日赵飞燕状告班婕妤祝诅,汉成帝考问婕妤,婕妤回答说,‘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臣斗胆,猜适才公主所说‘我不会做’,与班婕妤‘故不为也’之意是一样的。”

我说完,但觉公主侧首凝视我,我与她目光有一瞬相触,但觉她眸光闪亮,浅浅浮出一层笑意,我霎时两颊一热,深垂首。

众人一时皆无言。须臾,才听俞婕妤笑而赞道:“好个伶俐的小黄门,说得真有理呢,必是这样的。”

皇后颔首微笑,苗昭容与张惟吉也和颜悦色地看我,惟张美人越发恼怒,直视我斥道:“你把我比作赵飞燕?”

我一愣。起初只想为福康公主辩解,所以引用班婕妤之事,本无将张美人比作赵飞燕之意,但如今看来,很难解释清楚了。

好在此时外间内臣传来的一个消息拯救了我:“官家醒了,要见福康公主!”

殿中宫眷纷纷起立,皇后携福康公主手,说:“走,去见你爹爹。”二人当即离殿,苗昭容与俞婕妤紧随其后。张美人怔了怔,也连忙搂着女儿赶去。

殿内其余人等也逐渐散去,我呆立原地许久,见无人再管我,才走出殿外,循原路回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