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伯(第3/7页)

“在读书会,我最喜欢的人不是您而是云伯。”农最近开始用这种轻俏的语气对洪鸣老师说话了,“您同我太相像了,属于不见面也能对话的那一种。可是说到云伯,谁猜得透他?有这种魅力的人极为稀少,相当于天才那一类吧。可他又多么随和,多么可亲!他是大家的梦中情人。”

“您说得太对了,我这种人大概要靠边站了?”

“为什么靠边站?因为有了云伯,我们才会彼此喜爱啊。”

“谢谢您!刚才我以为您要抛弃我了呢。”

尽管他俩没有坐在角落里的暗处,而是坐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却有一个念头隐隐地使洪鸣老师忧虑:要是鸦忽然进来了,看见他同农如此亲密,她会做何感想?云伯到底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他坚信一切全是正常的吗?他看见云伯已经转过身去了,正背对着他同那位出租车司机说话,大概是在说对一本书的看法。云伯旁边坐着的沙门,用点头来鼓励着司机小秦。洪鸣老师和农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看到整个厅里的人都在说话。有的大声辩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冥思中断断续续,还有的仅用目光来交流。有灵动的气流在大厅里回荡。农禁不住感叹道:“多么好啊!”她刚说了这一句,云伯就朝她和洪鸣老师走来了。于是两人都有点紧张。

但云伯微笑着坐下,什么都没说。

“云伯,我们两人在讨论我和洪鸣老师谁更爱您。”农说。

“也许是农?”云伯说。

“不对,”洪鸣老师说,“应该是我。她是后来的,不可能对您有我这么深的感情。云伯,我觉得您一直在给我生活的灵感,您将我的生活变成了——变成了——啊,我在说什么?”

“洪鸣老师在说关于美的梦想。”云伯平静地说,“不要感激我,是你们一直在给我灵感。你和珂农老师,你们是创造者,读书会——哈,我也忘了下面要说什么了。再见,你们好好聊吧。”

农和洪鸣老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农才梦醒一般问:

“这本书的最后一段留下的是什么样的悬念?”

“明天早上您一醒来就会猜出来。”洪鸣老师笑着说。

“有些谜,不,差不多所有的谜都不仅仅是让人去猜的,主要是让人去做的。您同意吗?”

“您的阅读能力在突飞猛进!”

他俩共同捧着那本书,着急地翻动,想要找到那段他们感受最深的描写。可是他们翻到前面又翻到后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段话了。两人都有点失望。洪鸣老师背诵了描写的大部分,农听了之后精神有点恍惚,她忍不住问他:

“这本书是您写的吗?我觉得是您写的。您将您生活中即将发生的故事写下来了,所以云伯才会对您这么有信心。您瞧,他在向您致敬!啊,云伯,云伯!”

“我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了,好像这本书是我同云伯共同创作的一样。可是这不好,我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剽窃吗?”

“嘘,小声点!这里不存在剽窃,您还没感觉到啊?”

他俩同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因为当洪鸣老师说出“剽窃”这个词时,坐在旁边的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他俩了。

他俩站在人行道上时,才发现云伯也跟出来了。

“在读书的事情上不要有罪恶感。”云伯说,“最好的作品全都很相似,最高级的读者也很相似。洪鸣老师具有作家的潜质,当然,他这类人大部分一辈子都只当读者。但这不也是文学的幸事吗?”

“还有您,云伯,您也是只当读者,所以我们才这么需要您啊!您是一本很厚的、活的小说!”农少有地提高了嗓门。

“过奖了,过奖了。我们是在谈洪鸣老师嘛。再见。”

他俩在路灯下面面相觑,好像一时无话可说了。与此同时,两人的心贴得更紧了。洪鸣老师请求农原谅,因为他要回家备课了。农点了点头,说她也得提早回家了,免得煤永老师等她。

于是洪鸣老师将农送上了公交车。车一开走,洪鸣老师就对自己同农的关系感到了惊奇。他同这位女士的关系和同张丹织老师的关系迥异。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建立起了一种坦率的、亲切自然的关系。他虽然一个月才见到她一次,也从未给她打过电话,但只要同她一见面,就好像昨天他俩还在一起谈过话似的,那么熟悉和随意。而且他深深地感到她是一位富有诗意的女子,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而已。洪鸣老师自己不写诗,但他一直为这类女子所吸引,比如鸦,比如农。她们是他的理想。

他走到了河边,在那石凳上歇一歇,舍不得斩断激情马上回去工作。有一条渔船在抛锚,那景象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怀旧的忧伤。他同时想起了鸦和张丹织老师,多么奇怪的联想。张丹织老师正在远离他,曾经有过的激情很快就像烟花一般消失了,怎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而鸦,对他来说也有了不同的意义。现在他一想起鸦就焦虑,主要是担心会失去她。虽然农填补了他的精神上的空白,可是他心里清楚,他同鸦这种个性的爱人长期分居,对她心灵上的损伤是无可挽回的。他想不出办法,也看不到转机,有种黑沉沉的东西在威胁着他。要不是云伯和农在支撑他,他很可能就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