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沙门女士(第2/8页)

“原来你是用两腿在读书啊!”沙门笑起来,“腿可是用来登山的啊。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这种做派。哪一天我也同你一块去四千米高的山上读书,我们要读《鸣》这本书。”

因为小郭老说要“死在爱情的怀抱里”,沙门就总是提心吊胆。她知道他不是玩笑话,可她并不赞成如此病态地追求刺激,因为还有很多好办法来获得最大的幸福。沙门觉得小郭的偏激一点都不符合高尚的书籍中提倡的那种理想。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沙门才理解了小郭的那句话,于是打消了忧虑。却原来小郭并不是像他看起来那么单纯稚气,他非常老成,在生活经验方面同沙门势均力敌。

沙门新近所交的一位男友也是个小说迷,但是他还没有加入读书会,因为他认为自己更适合一个人独自与书籍打交道。他是一位采购员,长年在国外跑,采购电子设备。他是休假时偶然来到书店的,只不过是走累了进来坐一坐,喝点咖啡,但一坐下就不走了,整整坐了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里头,他并不读书,只是一直关注着沙门小姐的一举一动。他有个女性化的名字叫黎秀,他把他的名字告诉了沙门小姐。沙门很喜欢他的名字。

“我总是在旅途阅读。”他说,“只有上路时我才会产生阅读的灵感。不过在您的店里我感觉像坐在船上一样。”

“有时候,地板的确会晃动。”沙门微笑着说。

“此刻就一直在晃动。啊,您这里有《晚霞》!您愿意和我一起读它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同人交流。不,等一等……对,不要打开书。我想起来了,我正读到主人公第三次访问云村。也可能是云村第三次访问主人公。当时我是在丹麦,安徒生的故乡,汉姆莱特的阴沉的城堡边上,我看见它正在逼近。”

“谁?”沙门紧张地问。

“还有谁?当然是云村!”

“哦!”

沙门松弛下来,伸手摸了摸黎秀的额头。他感激地看着她,垂下头吻了她的手。

“我要退休了,”他轻声说,“我打算去尼泊尔的山间读书,也许那里是云村的原型?”

“有可能吧。”

夜幕下,沙门和黎秀在河边漫步。沙门说她从小就熟悉这条河,她在梦里同一位像他一样的男子在河边漫过步,而今天,她实现了她的夙愿,这有多么幸福。

黎秀说,就在刚才,云村已经拜访过他了。其实在飞机上,他总是想念着一位像沙门一样美丽的女子,所以下午在书店,他一见到她就认出她了。他决定以后常来她的书店,或许有一天,他会欣然加入她的读书会。他需要时间。

沙门站在码头上,看着黎秀孤零零地离去。

“黎秀——我爱您!”沙门喊道。

但黎秀没有回头。他害羞,他不习惯于向人表达感情。他只能坦然面对书籍。

沙门理解了他。她知道他正走向云村。

黎秀消失了。在读书会上,书友们都关注着消失了的黎秀。有人看见他坐在去泰国的飞机上。大家不约而同地又重读了《晚霞》,并且想象着黎秀的故事。

好长时间里头,洪鸣老师的表现着实让沙门心惊肉跳。对于鸦,沙门既喜爱她又同情她,还有种心疼她的感觉。沙门多次劝说洪鸣老师将女友带到读书会来,可是鸦拒绝返回。沙门很伤心,因为读书会无意中伤害了鸦。上一次,她听说鸦要在乡下开一间书店时,她简直欣喜若狂!但是对于张丹织和洪鸣老师在读书会里的眉来眼去,他俩越来越密切的关系,沙门感到自己面临深渊。这样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竟使得沙门夜不能寐。半夜里她从床上爬起来,披上风衣走到大街上,口中念念有词:“读书会啊读书会……”走着走着,她就忍不住走到云伯家里去了。

云伯与他的一个远房侄儿住在公馆里头。

沙门刚一走到公馆的门口,那大门就开了。云伯搂着她的肩头将她请到了他那宽大的客厅里。客厅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阴森险峻的山水画。沙门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心情立刻好多了。云伯为她泡了工夫茶,他俩开始对饮。

“沙门,您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吗?”云伯问道。

“没有啊,我挺好的。”沙门注视着云伯,面容渐渐开朗。

“这就对了,应该对张丹织女士和洪鸣老师有信心。”

“啊,云伯,您总是一针见血。我爱您。”

“我不是也爱着您吗?这有多么好。用不着愁眉苦脸。”

“墙上的山水画里藏着一张脸。”

“您想说那是我,您没说错。”云伯笑起来。

灯光下云伯的脸令沙门想起他年轻时的英俊模样,她觉得他比荷马时代的那些英雄美多了。云伯说要送给沙门一样礼物,他说着就走进里屋去,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薄薄的盒子出来了。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十分清秀的、经过制作的红枫叶。沙门审视那片树叶,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俩在湖光山色中度过的时光全部复活了,沙门同云伯热烈地拥抱了好长时间,直到那位侄儿悄悄出现在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