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4页)

许多魔族小弟其实这辈子也没想过他们能窥见传说里曾经的天地共主,所以,那一幕他们至今都还记得很深。雾霭沉沉的虚空处,无根水纷纷退去,仅留一些线丝小雨,宫门前十里红莲铺成一匹红毯,紫光明明处,俊美威仪的银发青年御风而下。红莲魔性重,受不住他磅礴仙泽的威压,紧紧收起盛开的花盏,裸出一条宽宽的青草地直通宫门,供他仙足履地。而姬蘅披散着长发,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地躺在东华的怀中。她的模样十分孱弱,双手牢牢圈住他的脖子,身上似裹着他的外袍,露出一双纤细幼白的脚踝,足踝上还挂着几滴妖异鲜红的血珠。

白水山中这一日两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世上除了东华和姬蘅,顶多再算上白潭中那只倒霉的猛蛟,大约再没有人晓得。所知只是东华在丹泠宫中又待了一日,直等到姬蘅从伤中醒来,顺带供更多的魔族小弟瞻仰他难得一见的仙容。姬蘅醒来后,如恋母的初生雏鸟,对东华很是亲厚,却半个字没再提闽酥,煦旸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还觉得闽酥被关在白水山无什么大碍,自己关他虽令姬蘅无故赴险,却能催生出姬蘅同东华的情,这一步棋走得很妙。第三日东华离开丹泠宫时,煦旸请他去偏厅吃茶议事,一盏茶吃过,煦旸趁热打铁,提议三月后的吉日便将姬蘅嫁入太晨宫,永结两族之好,东华应了。

燕池悟将故事讲到此处,欷歔地叹了两口气,又絮叨地嘀咕了两句。凤九听得真切,他大意是在嘀咕若那时他伤得不是那么重,晓得姬蘅失踪去了白水山,一定半道上截住她,如此一来必定没有东华什么事,该是他同姬蘅的佳缘一桩,老天爷一时瞎了眼,如何如何。

凤九顶在头上的树叶被烈阳烤得半焦,她在叶子底下蔫耷耷地问燕池悟:“你怎么晓得东华一定就喜欢上了姬蘅?说不定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燕将拳头捏得嘎吱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气愤道:“他敢!”更加气愤地道,“姬蘅多么冰清玉洁蕙质兰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不胜收啊,一个男人,喜欢上姬蘅这样的美人居然还能说是难言之隐,”他露出森森的白牙,“他就不配被称为一个男人!”

燕池悟一介粗人,居然能一口气连说出五个文雅的成语,凤九感到十分惊诧,考虑到姬蘅在他心中举世无双的地位,她原本要再张口,半道又将话拉了回来,默默把头上顶的半焦树叶扶了扶,又扶了扶。

瞧着她这个欲言又止的模样,燕池悟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子其实晓得你是怎么想的,你们妇道人家看上一个男人,一向觉得只有自己才最适合这个男人,其他人都是浮云。”他诚心诚意地道,“你觉得冰块脸看不上姬蘅,老子也是可以理解,想当年老子也曾经觉得姬蘅看不上冰块脸的。”他惨然地叹一口长气,“可他们独处了一天两夜,设身处地一想,唉,老子其实不愿意想的,多少怨偶就是要么掉进悬崖要么流落荒岛日久独处生情的。”他颓然地又叹一口气,“退一万步,冰块脸要是果真对姬蘅没意思,何必娶她,你们天族还有哪个有能耐拿这个婚事逼他不成?”这一席话,将凤九伤得落寞垂了眼,回头来微一揣摩整套话的含义,自己也伤得不轻,哑口无言地忍着袭上心头的阵阵痛楚,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

凤九觉得小燕一席话说得有道理,她落寞地扶着叶子沉吟片刻,想起一事来,又偏头去问燕池悟:“可我晓得,”她咳了一声,“我听说,那回他们一同被困在那个什么莲花境,分手时姬蘅问东华讨要一只两人同觅得的小灵狐来养,他不是没有应她吗?若他果真很看重姬蘅,就不该这么小气,这桩事有些……”

燕池悟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这是一种计策!”又循循善诱地向她道,“就好比你中意冰块脸,一定设法和他有所交集,那我问你,最自然的办法是什么?”不等她回答,已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是借书!你借他的书看一看可见他一面,还他的书又可见一面,有借有还一来二往就慢慢熟了,一旦熟了什么事不好办?东华他不将你说的那只灵狐让给姬蘅养,也是这个道理。依你的形容,姬蘅既然这样喜爱那只灵狐,以后为了探看她必然常去他的太晨宫,这样,不就给了他很多机会?”他皱着眉真心实意地一阵惆怅,又一阵叹息,“冰块脸这个人,机心很重啊!”

凤九往深处一想,恍然又一次觉得燕池悟说得很对。细一回忆,当时虽然不觉得,其实姬蘅进太晨宫后,东华对她着实很不同。她那时是不晓得他二人还有白水山共患难一事,记忆仍停留在符禹山头东华直拒姬蘅一事,是以平日相处中,并未仔细留心二人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如今想来,原来是她没有看出深处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