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动拂墙红萼坠(第3/7页)



  我是东道主,自然也是盛装出席。一袭瑶红色攒心海棠吉服深浅重叠,月白“蝶舞双菊”抹胸,底下桃红底色繁复华丽的蹙金线长摆凤尾裙拖曳于地,灿色宛若眼前无数女子艳丽笑靥。远山眉仿似水墨轻烟画意盎然,衬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眉心中一点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钿上缀着赤红宝石更是闪耀夺目,映着两腮的磨夷花胭脂扑成鲜妍的“桃花妆”,宛若春日桃花一瓣一瓣盛开在面上,如此盛装打扮,再也无人可看出我妆容底下的虚弱失色。

  庭院中秋菊深浅丛丛,开在宫灯如星里,晕染开无限春色,火红、粉白、淡黄、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仪殿外青松与红枫交映成辉,苍翠与嫣红交错林立,似一卷斑斓锦缎华丽铺陈,无比壮美,比之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

  一众妃嫔围着珊瑚评头论足,啧啧称趣,连一向自矜的胡蕴蓉亦不由笑言,“从前随父亲去看东海渔民进贡的珊瑚,枝丫光洁完整,颜色通体均匀,虽然只有十余尺高,亦是人人称奇,夹道观看。”

  皇后执了一杯“竹青”缓缓饮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时蕴蓉的父亲还是先帝的宠臣呢。”

  胡蕴蓉原本满面笑靥,闻言不觉放沉了面色。家门之变,父亲的官途陨落,彼时年幼的胡蕴蓉未必不知。所谓世态炎凉,即便身份高贵如她,想必也曾经饱尝。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抬起下巴,“这样华美的珊瑚,匀称完整更胜我当年所见那株,更何况高三十余,颜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见。到底淑妃荣宠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横过,复又在玄凌身边坐下同饮。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玄凌所邀,不欲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水仙陈”,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我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力惊人。

  贵妃体质不宜饮酒,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当做趣话连篇累牍。荣嫔甫被解了禁足,更依在玄凌身边连连劝酒不已。今夜月色浅淡如雾,缥缥缈缈如乳似烟。歌台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此醉去,何况人哉!

  腹中的痛楚隐隐顶上胸臆,再难忍耐。留意过去,玄凌已经酩酊大醉,蕴蓉与荣嫔酒意深沉,一个伏在他手臂上,一个靠在他肩上。贵妃已经告了体力不支,陪着有孕的沁水和倦怠的贞妃早已回去。其余嫔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几个也只顾看着歌舞嬉笑不止。只有胧月十分欢快,笑着跑来跑去。

  满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我目光飘然渐移,直到,触到那一双寒潭深水似的沉静双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缓缓抵达我面前。

  我强忍着腹中下坠的冰凉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轻声唤:“槿汐……”槿汐亦未听见,她与宫人在殿外准备饮宴的酒菜。我只好恳求似的唤那双眼睛的主人,“皇后……”她敛衣起身,缓步踱过来,俯身和缓道:“淑妃怎么了?”

  “许是服食了寒凉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适。”我蹙眉,低声呻吟。

  她略一思忖,扬声唤过槿汐,“扶你主子进去歇息。”

  众人皆醉,皇后不能不陪伴我进去,免得失了皇后应尽的职责。我足下无力,脚步绵软,槿汐好容易扶了我进内殿躺下,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水淋漓。我一手扶住床栏,一手捂住肚腹,无力唤道:“槿汐,我腹中很不舒服。”

  槿汐手忙脚乱,茶水倒了一半,赶紧来帮我抚摩着小腹。冷汗涔涔滚落,洗去面上娇艳妆容,露出败似棉絮的神色,槿汐吓了一大跳,急得脸都白了,“娘娘,娘娘!”我惶乱地挥着手,“快去,快去召太医。”

  槿汐来不及唤别人来服侍,急忙往外跑去。我腹中痛得如万箭钻心一般,那种寒凉的感觉,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皇后……”我死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我好痛……”

  皇后见我痛得死去活来,满手冷汗滑腻握住她的手不放,极力挣开我的手向后退去,“淑妃,你先躺下,本宫拿水给你。”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没了我。

  悠悠醒转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了那种空落落的痛楚无处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手无力垂落一边,似被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我勉力想睁开眼来动一动身子,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动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