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示情(第2/5页)



  “婕妤此说何解?”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妓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徐婕妤娓娓道出此言,我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果真心细如发,聪慧过人。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徐婕妤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皇上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其实皇上若不信,可去每个宫里都查查,保不定都有,难道个个都要杀之而后快么?皇上乃天下,职责之重休止是一个家翁,大可端出一点容人之量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明亮温润,不含一缕杂技,“许是臣妾怀有身孕的缘故,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过分心软了,请皇上恕罪。”

  玄凌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如今宫中有身孕的不止是你,连着沈淑媛和嬛嬛,大约都见不得生杀之事的。”言尽于此,玄凌与她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仪元殿。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目送玄凌离开,眼中柔情似江南的春水伏波,亦只盈盈望着玄凌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

  我在屏风之后,望着徐婕妤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大约要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缠绵的眼神吧,只是徐婕妤的绵绵深情,从不在玄凌面前表现出来。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的身后这样安静看着他。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而我,想必是不会再以这样的眼神看着玄凌。而我想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从前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了。

  自玉照宫回来,我心境轻松了些许,然而人亦沉默了。只坐在小轩窗下,有心无意地拨弄着琴上七弦,看着花宜领着宫女们收拾殿前池的枯荷残叶,只余下一池静水。

  浣碧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用木齿梳蘸了皂角首乌膏为我篦头发。她道:“回来的路上看小姐笑了笑,想必事情做得有几分把握了。”

  我淡淡道:“哪里有这样快,只不过刚刚八字有了一撇罢了,余下的事还不知怎么样呢。”

  浣碧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可见徐婕妤一点就透。”她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只是徐婕妤与小姐只能说是熟稔罢了,并不似有沈淑媛与小姐一般的情分,怎么小姐反倒把事情托了她而不是沈淑媛?”

  我扯一扯篦发时披在肩上的盘金绣鲜桃拱寿云肩,转脸看着廊下开着的一丛叫“佛见笑”的淡红色菊花,“就是因为眉庄与我亲近,所以这些话不能是她去说。徐婕妤颇有才情见地,又一向不落入是非中去,皇上才肯听她的话。只是…”我心中蒙上了另一层忧虑——徐婕妤饱读读书,才情见识自然不浅,心里不免掂量——她若心思明澈还好,若是一旦动了什么脑筋,未尝不是一个强敌。

  浣碧久在我身边,如何不晓得我的,她低低道:“徐婕妤家底不深,更要紧的是不甚得宠,即便生下了皇子封做贵嫔,也顶多和从前的悫妃样子,小姐不必担心她能争多少宠去。”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我看她一眼道:“她若要争宠何必还等到往后。她是不屑于争来的那点子宠爱罢了——何况若论起家世,我也不过是罪臣之女,无枝可依,又哪里比人家好了?”

  浣碧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咱们的家世是不能跟旁人比了,所幸温大人前两日来时说起公子的身子好了许多,人也清楚了些,也算是大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