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第2/2页)



  他也觉得好笑,却一本正经向她伸出了手:“方小姐,幸会,我是卓正。卓越的卓,正常的正。”她好笑的与他握手:“又卓越又正常的先生,幸会。”停了一停,她问:“你姓卓?这个姓真特别。”他忽然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其实我不姓卓。”他坦率的望着她:“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我的养母姓卓。前不久……前不久我才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亲生母亲姓任。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姓任。我的父亲……他永远不可能公开承认我的身份。”

  她的心里柔柔的划过刺痛,他向她坦白了最难堪的身世,同情油然而生,他们是同样没有父亲的孩子。只不过她的父亲是早逝,而他却是父不详。她脱口问:“你恨你的父亲吗?”他缓缓的说:“恨,当然恨过,尤其是恨他令母亲吃了那样多的苦——可是当真正面对他时,我很快心软,其实他很可怜。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他失去了那样多,远比他所拥有的要多。”他怅然的注视着她怀中的芳香的兰草花:“每次我看到他独自徘徊在那些兰花丛中,我就会觉得,其实他心里的苦更深。”

  她觉得他这样子,微微的忧郁里带着不可名状的哀悯,叫她心里某个角落楚楚生疼。她有意的岔开话去:“你家里养了许多兰花?你家里是卖花的?”他怔了一怔,忽然笑起来:“是,我家里是卖花的。”他这样一笑起来,就仿佛阴霾的云层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光彩明亮起来。

  他们又顺着街往下走,晕黄的路灯下,丝丝的细雨像是明亮的玻璃丝,千丝万缕透明闪亮,那捧兰草花幽幽的香气氤氤满怀,有轻风吹来,一点微凉的水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冷。他不知不觉低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左顾右盼:“这里没有杏花,也没有杨柳。”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沾衣欲湿兰花雨,吹面不寒电杆风。”她打量着街边的电线杆,也忍俊不禁。他忽然说:“你哪天休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杏花杨柳。”

  她说:“公园里就有杏花杨柳。”他立在路灯下,漫天雨丝里整个人亦是熠熠生辉:“不一样的,公园里只有三五株,那里却是整个堤上都是杏花与杨柳,杏花如云如霞,杨柳碧玉妆成,举头望去只能看见红的杏花与绿的柳丝遮住天空,就像是仙境一样。”她让他描绘得动心,不由道:“乌池怎么可能有这样美的地方。”他微微一笑:“乌池也有世外桃源。”

  她这才发现,他不仅会施小恩小惠,口齿也伶俐,怪不得哄得那帮同事团团转。

  不过那一天他们讲了那样多的话,似乎快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讲完了。她讲起小时候,父亲去世时,那样艰难的日子,小小年纪帮忙母亲收拾家务。后来大一些,边上学边去邻居开的小吃店里帮忙挣学费,竟然读完了这几年护校。

  他也讲起小时候在学校里受同学的欺侮,骂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狠狠的跟人打了一架。他轻松的笑着:“小时候真是勇猛,后来念书,考奖学金,终于毕业。最后见着母亲,小时侯的事一句也没有对她讲。她每次见着我就十分难过,总觉得有负于我,我不能再让她觉得伤心。其实都过去了。”

  是的,其实都过去了。她与他小时候都吃过许多苦,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可是她与他同样是乐天的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早就揭过,如今都是云开月明。她欣喜的说:“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路灯照着两旁的电线,上面挂着一颗颗的雨珠,滴滴嗒嗒的落着。路灯照着她与他的影子,那明亮桔黄的光线,将一切都镀上淡淡的暖意。到底是春天里,夜风吹来温润的水气,巷口人家院墙里冒出芭蕉的新叶,路灯映着那样嫩的绿色,仿佛可以滴下水来。她站住脚:“我到了。”

  他猛然有些惆怅:“这么快。”

  是啊,这么快。身后就是熟悉的楼洞,她将脸隐在那楼房的阴影里:“再见。”他也轻轻说了“再见。”她已经走到楼洞里了,他突然追上几步:“你到底哪天休息,我带你去看杏花。”她说:“我也不知道哪天休息——医院里这两天是特别状态。”他极快的说:“那我明天去等你,反正我每天都要去探病的。”

  她心里忽然满满溢出欢喜,平日那样窄小气闷的楼梯,突然仿佛敞亮起来。一步一步踏上去,步子也轻快起来。一个仇人突然能变成朋友,这感觉倒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