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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于我,只有昨天、现在,以及一个月内的未来的差别。

至于前天、上周、上个月、去年……

无差别地放进谁也触不着、开不了的记忆仓库,任它尘封。

但有些人、某些事,总能像凭空出现的钥匙,缓缓转动深锁之门。

让我轻而易举地想起,几年又几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拿出我的智能手机,用里面的计算机App,

我还能说出那是几千天前,或几十万小时前,

或几百万分钟前,或几亿秒前发生的事。

正如现在接到的电话,就像那凭空出现的钥匙,直接打开记忆仓库。

于是我马上就能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

十四年又五个月,五千多天,十二万多个小时,七百五十几万分钟,

四亿五千多万秒。

“你现在可以看到彩虹吗?”

转头看向窗外,刚下过一阵雨,远处天空挂着一道朦胧的彩虹。

“看到了。”我说。

“嗯。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可以。什么忙?”

“我E-mail告诉你。”

“好。”

然后我们同时沉默,时间很短,但已经足以让我惊讶刚刚的不惊讶。

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竟然可以流畅而自然地应对,

完全没有慌张、兴奋、疑惑、恍惚、不真实、违和感。

好像时间从没流逝,好像日子从没改变,

好像逝去的十四年又五个月只是十四分钟零五秒,

好像我们只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然后醒来,

好像只是电影剪辑般剪掉一大段空白后重新接上,

好像关于我们之间只是曾按了Pause而现在按下Play,

好像我们只是从十四年又五个月前一起坐时光机来到现在,

好像……

好像我们从没分离过。

“你在干吗?”她终于打破沉默。

“跟你讲电话。”

“可以说点有意义的话吗?”

“什么有意义的话?”

“就是不要废话。”

我突然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逝去的十四年又五个月还是有意义的。

但如果我说我们已经五千多天没见面了,可能也是没意义的话。

“快。我在等你说。”

等我说?

等我说为什么这十二万多个小时都没音讯?

可是突然音信全无的人是她啊。

难道是在等我问她为什么?或是等我骂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我猜你没换号码。”

“嗯,没换。但我的E-mail早换了,你知道我现在的E-mail?”

“我当然不知道。”

“咦?那你怎么E-mail给我?”

“所以我在等你说你的E-mail呀。”

噢,原来是指这种等。

我念了我的E-mail给她,她要我看完信再说,就挂了电话。

然后我想起她,还有我们之间,回忆的浪潮瞬间将我吞没。

我突然忘了时空,忘了现在是何时,忘了我人在哪里。

如果我是一只鸟,此刻一定忘了摆动翅膀,于是失速坠落。

整个失速坠落的过程,跟遇见她的过程一样。

收到她寄的信,口吻像个老练的项目人员,很客气清楚地说明公事。

她承接一个计划,计划领域跟我的背景相关,想找我帮忙。

以前我们之间完全没有公事可言,对于这样的她实在很陌生。

反而刚刚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不仅不陌生,还觉得很熟悉。

信尾她留了手机号码,还加上几句话:

“这计划不好做,但是找到你,我心安了许多。看完后跟我说,我打给你,感激不尽。”

这几句话才是我所熟悉的她,但“感激不尽”还是让我觉得生疏。

我很难静下心来厘清自己的思绪。

因为只要想到她,她的声音总会在脑子里乱窜。

有些东西是假的,比方吴宗宪说林志玲喜欢他。

有些东西可能是真的,比方林志玲说她从没整过形。

有些东西应该是真的,比方林志玲说她很想赶快结婚。

但总有些东西是真的,而且是如同太阳般闪闪发亮地真。

比方现在坐在计算机前看信的我,正毫无保留地想着她。

终于看完简短的信,也读完信里夹带的附件。

我打她手机,结果如我预期,她没有接听。

她以前没手机,曾给我三组号码,家里的、住宿地方的、亲戚家的。

我常循环拨打这三组数字,但通常找不到她。

没想到她有手机了,我仍然找不到她。

想用E-mail回她时,手机响了。

“信看完了?”她说,“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没问题怎么不回信给我?”

“我刚刚就在打你手机啊。”

“我信里说:我打给你。是我要打给你。”

“有差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