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双生水莽(第2/7页)

“你终于在了。明天我去找你,在家吧。”

“嗯。在。”

此刻桐颜经过她身边,多看了一眼这坐在空荡站台上打电话的女子,在流动背景中停滞成一个静止的切片,没有水分没有菌体。

她想她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呢?因为她像个新闻点,可能她打完这个电话就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死亡,离开或者其他。

她想她或许是跑新闻跑得中邪了,于是推开酒吧的门,寻觅了一圈,飞快跳上凉夏旁边的座位,还带有常樾余温的座位,“喝酒喝酒,忘掉该死的工作,这美丽的周末的开始。”

“周末才是多事之秋,事故频繁,你哪有休息日?”

“有事情的时候抱怨,没有新闻的时候也抱怨,你说我是不是心理阴暗的其实一直在祈祷今天地震明天死人后天经济崩盘,而且要一桩一件井然有序这样我才不会手忙脚乱。”

酒吧里放美国乡村音乐,cotton field,就着麦芽色的威士忌酒,好像流过身体的是乡村小路上金灿灿的阳光。

回去的路上,桐颜跑到便利店去买了八块钱一大碗的雀巢冰淇淋,凉夏说你怎么和那些洋鬼子一样不吃冰淇淋日子就过不下去一般。

没错,桐颜对冰淇淋实在的狂热,凉夏回家打开冰箱就发现冷冻室里已经被桐颜填满了八喜。她倒在沙发上对凉夏说,“随便拿,不当外人。”

凉夏摇头,可是拒绝自己同样喜爱的甜食真是件残忍的事情。忽而她想起今天的晚报没有取,于是踩上人字拖从凌乱的书桌上摸到钥匙出门。人字拖,自小到大,她实在是离不开,若不是工作,她一整年都不会正经穿一双鞋子。

桐颜说明天再取不是一样。

凉夏打开门,“不看晚报一天像不完整。”

这习惯,她依然还没有失去。日常的磨损里,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能够保留的,早已微乎其微。

桐颜摇头,“我就是为你这种人而存在的。”

凉夏踢踢踏踏地下楼,不坐电梯权当锻炼。开箱取报,而后就着昏暗光线一页一页粗粗翻看。

楼上小跑下来丢垃圾的男子经过凉夏身后,说了句,“能看见么。”

凉夏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背光,冬日傍晚,全然看不清阴影中的面庞。凉夏合上报纸转身摁了电梯。

2、

昭阳丢完垃圾,习惯性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点一根烟。

明天朋友要借相机,存储卡里关于那座江淮之间的城市以及杭州的图片今晚要导出来才行。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到家即刻就把照片全都导出来整理挑选,而是搁置在相机里,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几乎要不认得那座城市了,和他曾经拍下的照片已然是天差地别。他记得他的车轮压过的每一寸马路,就像时光碾过的皮肤一样,徒留惊叹,发不出声响。

淮河大坝已经全部翻新,渡口依旧繁忙。是枯水季节,水退之后裸露大片滩涂,杂草丛生。昭阳坐在岸边,有时抬头看看天空,那时凉夏总是指着天空的某个角落让他去看去拍。低下头,身侧却早已空空。

以致他在杭州的时候,在西湖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偶尔回头,总以为在某个灯火阑珊处能够再见她。

他还能够找到他们共同昏睡过去的那张长椅,却找不到一粒曾经的碎片了。

他当然没有再见到她,在他并不自知的,相见不相识的时光设下的局里。

可是,他却由此而清楚,《春光乍泄》里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是一句彻头彻尾属于剧本的话。该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若说放不下,可能并非因为残留的情意,只是因为缺少一个结束的理由。

因而当次日他打开门,常樾出奇平静地笑着走进来时,昭阳竟一时想不起,她已经离开了40天了吗。在网络上,电话里,生活中都蒸发得毫无痕迹。像北京夏季的雨水,再积流成河也瞬间烘干恢不留任何线索。

常樾退掉帆布鞋,熟悉地去冰箱里取水,从柜子上拿一只玻璃杯倒进去,突然发现那面贴满了她照片的墙壁早已翻新,皆是历历风景,一帧一幅都是新旧对比,那些街景,那些树木与花朵,天光与流云都是她所不熟悉的所在。

她被这时间的耐心怔住,端看良久,喝了口水,转过身,还是平静的样子,“照片很美。你去旅行了?”

“嗯。”

“这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是么。依然忘不掉。”常樾又转回去看那些应当是拍摄于十年前的照片,那些让她一下子就能够想起一个名叫凉夏的女孩的照片。她空缺了他少年长成的大把大把时光,是她用余生都不能弥补的错过。

昭阳没有回答。他很累,彻夜洗出照片,刚刚整理好这面墙壁,想睡觉,却神经敏锐,像疯了一般完全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