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荒凉之光(第3/9页)

晋浔说,他们没有看到你藏在表面之下对生活异乎强大的野心。

“是么?我有野心么?”

“我看得到。它可以缩在你的心里冬眠,也可以破土而出,像整片天空。”

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在32层的顶楼,漆黑夜空吞噬掉时间。在偶尔加班的深夜,凉夏用硕大的背包塞上藏在休息间的罐装啤酒,去32层的天台。两个人在电梯里都不说话,仿佛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事情。

生活像她拍在手机里的上百张天空的图片,永恒平淡无奇,因而快乐是桩大事情。

32层,是能够俯瞰东四环的高度,无数的灯火阑珊泛滥蔓延,离地面很远距天空亦遥,纵身扑入带着暧昧温暖的城市生活。大风毫无顾忌地吹过,在深夜震耳欲聋。你看不到它,你只能感受,深切而剧烈,不留痕迹。

凉夏抬起手来给晋浔点着呷在口中的烟。对这样的时刻应当感激,在这个所有人都缺乏对待情意的耐心的年代,有人能够与你一起并肩观望世间冷暖。

晋浔问她是否想去看看叶迦。

凉夏摇头,“能够遗忘那段记忆,对叶迦来说,是幸福的事情,我不应该去提醒她,更不应该作为一个陌生人去打扰她。”只是她还记得那个女孩握住晋浔的手时无邪的笑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俗话,大抵如此。

“好吧,你想租哪里的房子,这个叶迦或许可以帮到你。”

“嗯……”凉夏吐了口烟,想了想,“就这附近吧。每天走在地铁里觉得像打仗,所有人都是匆匆的,迅速的,并且显得非常凶恶。长此以往我会仇恨世界。”她想起在气味不洁的一号线里涌动的密集人头,就不觉皱起来眉头。

而晋浔,当即就拨通了叶迦的电话,凉夏惊讶地阻拦他,“不用立刻马上现在就,太突兀了。”

“不用把她当病人。”晋浔冲凉夏眨眼,是温柔而意味深长的样子。

叶迦在电话里的声音更少气力,听了晋浔的要求,沉吟片刻说,“哎呀,昭阳住的地方不是正合适吗。我打给他问问,那个小区里出租房子的应该特别多。”

于是,就在这所有地方都经受着潮湿蒸腾的盛夏,昭阳在千里之外的小城里接到了叶迦的电话。

他说,“我不在北京。”

“不告而别去旅行?”

“心血来潮,就走了。我租的那套房东在11层还有套房要租,还拖我介绍房客来着。我把电话发给你,自己去联系吧。”

“好。希望旅途让你快乐。”叶迦依旧温柔如常,在昭阳听来已经遥远得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

眼前渡河的轮渡还在来回送着人与车辆,码头灯火通明,有老人与孩子散步,戏水。青铜的铜牛雕塑卧在离昭阳不远的地方,名为“安澜”,是否自从它塑在这里,淮水就安宁息止,不会漫过城市与农田。

有十年了么?或者是八九年?昭阳记不清楚了,经过一个世纪末的变迁,除了从未有翻新的火车站,和某位历史名人的塑像外,这里不再是他曾认识的那座只有梧桐漫天与缓流时光的小城。

曾与他一起日日坐在这淮水边沉默的女孩,也同这座城市的历史一起,消失无踪了。

就像刚刚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湮没在夜晚水流里的光亮倏忽融化进了昭阳身体里的某处深潭里。

3、

“叶迦有个朋友的房东的房子想出租,天,好复杂。是两居室,在双井,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这样上班就真的很近了。西苑那边,远在其次,总觉得是阴沉了些。”晋浔在公司门口与凉夏分别时合上手机,转达了信息。

凉夏说房子不错的话那当然一拍即合,“尽快去看看吧”。最近她总是觉得身体不适,不舒服也不清楚微恙在哪里。每每昏昏欲睡,从心底就涌出寒气,非常需要温暖与阳光来抵抗。

晋浔说周末我联系好再约你,并再次问她,“真的不要我送?”

凉夏摇头,挥挥手自己往地铁站去。在很多时候,她接受晋浔的照顾,又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哪怕再空旷的夜晚,再岑寂的道路,有人或者没有人,她都缺乏恐惧,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所以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这或许,是从她走出苏岩视野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从那一刻起,她是一无所有的人。她抛弃了一座城市,或许只是逃避自己被放弃的命运。一同放弃的还有本就不多的一个女孩子应当有的柔软与牵念。

于是周末,晋浔便带了凉夏去看房,非工作时间穿越一个三环横贯东西还是第一次。

公寓在十一层,走进电梯,角落竟然坐着管理员,凉夏诧异良久,一直盯着人看。

是退休的老阿姨,守着窄窄方桌,在插花,她对凉夏说,“姑娘你看我这花多好看。”以后的时间里,凉夏渐渐习惯阿姨每天换一瓶鲜花,有时是蔷薇,有时是马蹄莲,也有时是大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