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风雨有时(第3/10页)

常樾点了点头,还迷失在光影的迷宫里没能完全醒过来,她想这一醉,就是一整年呵。

昭阳所说的聚会,其实是叶迦新书拍摄完毕的庆功宴,晋浔本是强烈反对,但经不住叶迦的一再央求。她一贯低调,却分外爱热闹,约定了年初三在他们不大的房子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庆祝。

因而,在跟着昭阳前去的路上,常樾完全没有预料到她将赴的这一场聚会与她执着喜欢的写字人有关。事后,她才能够回想,这或许就是某种不可预知的指引,将她摆渡至不可及的现在。

昭阳欢愉地拉着她的手,敲开虚掩的门,三两好友已经散落在客厅喝果汁聊天,叶迦从厨房探出头来,常樾“呀”地轻呼了一声。

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能狠狠捏着昭阳的手,将诧异,惊喜与怨怪统统捏进他的手背里。

叶迦的碎花围裙边角沾了白色的面粉,手里正在搅拌鸡蛋,瘦弱手腕上缠绕大串佛珠,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笑容妥帖而安宁,对常樾微笑,说,“我在做甜点,也许你感兴趣?”

常樾看了一眼昭阳,昭阳放开她的手推她过去,“叶迦一向是贤妻良母。”

常樾有些不好意思地尾随叶迦过去。厨房很宽敞,光线几乎比客厅还要好,叶迦笑着说,“在家的时间一半都在这里度过,客厅,是属于外人的。”

那些她在书中写到过的甜点,烘焙的干燥面包,树叶形状的饼干,乾酪蛋糕,提拉米苏,以及泡芙,甜腻地集中在眼前,常樾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缓慢又能满足自己的生活,真是羡慕,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期待你的文字。”

叶迦正带着厚重的手套从烤箱里取出苹果派,弯下的脖子有阳光跳跃其上,“祸福相依,我也是现在才相信呢。来,你尝尝看。”她递给她一枚热腾腾的苹果派,笑容笃定又诚恳。

那些黯淡的过往,常樾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轻轻咬下去的馅饼,只有最纯粹的香甜。

烤箱边的白色椅子上放着一本破旧的席慕蓉诗集,常樾拿起来翻看,纸张悉数晕染成黄色,圆珠笔的注记也融化在一日日的年岁里。

“有些时候煲汤,做蛋糕,都要耐心等很久,读诗打发时间,会不会显得很矫情呀?”叶迦细长的眉毛柔和地挑动了一下。

常樾历历翻过去,最后一页的角落,非常不起眼地写着“凉夏”两个字,歪歪扭扭,横不能平竖不能直的样子,她说,“这是季节,还是人名?”

叶迦微微蹙眉,季节,那是最寒冷的深冬,人名,她早已没有清楚的记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她是这本书的主人,但是这本书却陪伴我一直到现在。席慕蓉的诗太流畅,流畅得会让人以为生活也可以这样。”

外间男人们讨要食物的起哄打断她们的寡淡对谈,叶迦长长地应了一声“就来”,和常樾一起将新鲜的自制食物端进了热闹的客厅,那一刻迎面扑来浓浓的人群气味,常樾偏过头就看到叶迦脸上灿烂的笑容。

吃喝正好的时候,叶迦忽而问昭阳,“真的不做了?”

“嗯。”昭阳点头,而后忽然回身去拿丢在沙发上的相机,“你不说我都忘了拍照了。”

“下面做什么想好了么?”晋浔问道,“我有朋友的公司缺一个行政,你先做着,然后再找自己喜欢的,行不?”

常樾一脸疑惑地看着昭阳,“你辞职了?”

“还没辞,假期结束就辞。”昭阳轻描淡写地回答,而后开始认真拍照。

“行的话我跟朋友打招呼了?”晋浔催他做决定。

“先别了,我休息一段时间,你最好是盼着叶迦再写书,我还是给她拍。”昭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任何工作其实在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差别,不是么。

回去的路上,他这样对常樾解释,他说爱好与工作是两回事,日日对着淡妆浓抹的美人往往并不是好差事,“我会因此渐渐丧失了审美能力。”

“这是你在给自己没有长进找理由。”常樾扣上他的相机盖。

这个之后始终被坚持的理由可能并不是真相。而真相又是什么呢?

昭阳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拍下常樾的每个细节,是某种不得而知的弥补还是仅仅偏爱?日复日,年复年,用一只手蒙住心底的真相却仿佛那是那只手自然而然的位置。

短暂的新年过后,常樾每天依旧回学校去复习,说在温暖的公寓里无法专心。昭阳理解不了这自虐,兀自觅了一份711的工作来做,每天用相机拍摄新鲜食物,饭团,沙拉,以及客人的背影,而后和同事开玩笑说,“从我拍的背影里你要是能看出故事那就是我辞职去开影展的时候。”

同事都笑话他,也只当他是游手好闲的青年,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在捕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每个背影都是浓缩起来的一小段时光。而他是猎手,空空捕获,唯独遗失掉自己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