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小城旧事(2)(第2/6页)

这场谈话被昭阳的到来打断,他光着上身,湿透的球衣搭在肩上,单脚着地支着自行车出现在破败的推拉门边,“凉夏,回家。”

凉夏满脸的嫌弃跳上后座,说你把衣服穿上成么,汗都吹我身上来了。

昭阳瞥了她一眼,突然踩上车蹬飞快地骑开去,在凉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越过了一个上坡,直直地冲了下去。

裹挟着热浪的风瞬间扑面而来,昭阳张开双臂,凉夏轻轻惊叫了起来。

在告别的路口,两人约了晚上出来散步。其实根本不用约,外婆总是早早和邻居出门锻炼,凉夏做了习题就跑出去,穿过那条狭窄的马路,去敲昭阳卧室布满钢筋条的窗子。

在这样的时候,昭阳总是很羡慕父母不在身边的凉夏,不需要编造各种圆满不了的借口逃开父母的询问与追踪。

如果不是第一次近在眼前的离别,他们或许都忘了这时光太过快乐而接近虚假。

这离别,是澹苒的赠与。

中考结束的当天,澹苒找凉夏和昭阳一起吃饭,在一家火锅城里,点了满满一桌生菜鲜肉围绕沸腾的哄锅蠢蠢欲动。澹苒自己要了啤酒,给凉夏和昭阳点了橙汁。

“我可是去二中等你俩了。”这是澹苒喝下第一杯酒的第一句话。

“我考出来就用磁卡电话打给他,说我能考上,谢谢你的复习资料。他说挺好的。就挂了。”这是澹苒喝下第二杯酒说的话。

“如果明年你们没来二中,那我也不会和你们再联系。离别是最痛苦的事了,你看毕业的时候我们班的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是既然要分开,那就不要留情分,牵挂什么的最恶心了。”这是澹苒对瓶吹时说的话。

凉夏和昭阳在一边只有面面相觑与点头的分。

那一天的澹苒瘦削的身子穿着黑色的吊带与牛仔短裤,偷偷打的耳洞终于能够挂上硕大耳环。凉夏从她仰头一饮而尽的样子里看到了纵身而决绝的美艳,需要时光埋葬或盛放。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能够明白澹苒,却不能够设身处地。

其实菜还没有怎么吃下去,澹苒便明显喝多了,离开的路上坐在昭阳自行车的后座上,凉夏扶着,昭阳推着,走过寂静公路边的居民区时,她还迷迷煳煳地抬起手,“你看你看,他就住在那里,我每天都要经过啊。”

而后她便在自家楼下使劲吐起来,仿佛要连同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并且开始闹着不愿意回家。

在拉扯争执的过程中,澹苒一把拉过昭阳的相机,把长长的胶卷扯了出来,像被抽出的回忆一样,一格一格在黑夜里闪过去。就在这个安静的瞬间,凉夏突然明白,澹苒就是想喝醉,没有其他的理由。

澹苒的父母暂时回了上海,在把澹苒送回空旷的家里后,昭阳和凉夏蹲在地上收十拉扯曝光的胶卷。

“所有的伟业都害怕意外啊,我在北京常常就想万一有个大地震那些什么红墙绿瓦历史遗迹还不都是片甲不留。”

凉夏也觉得很可惜,把那些胶卷卷起来塞进自己的包里,“多脆弱啊。”

于是,在这不幸的曝光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将那个“艺术理想”进行下去,昭阳的父母也不再让昭阳挂着相机随处晃荡,毕竟中考还是重要的。以致到最后,昭阳只有凉夏唯一的一张照片——最开始那张微露讶异的面孔,有单薄的纯真。

他们都没有澹苒的照片,而澹苒就像她说的一样,在新的学期新的学校里沉默等待,从未回来看过他们或者联系他们。

有时凉夏会和昭阳开玩笑说,“澹苒那么决绝,要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她杀了人,放了火,我都不会有一点吃惊。”

“我看只有你才有这种想法。”

嘻嘻闹闹间,蜿蜒路途成了习性,忘记有一天会各自离开,会不再回来,会不再陪伴不再等待,便不再急于用还要冲洗晾干的照片来保存对彼此的记忆。凉夏就这么在昭阳那辆自行车的后座晃悠着并不比其他女生纤细好看的双腿,晃过了冬去春来,晃到了父母表情惊愕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她以往常姿态轻轻跳下地来,和昭阳说明天见,依旧是少女流转的明媚目光,而昭阳转身骑过马路,父亲抬起手狠狠给了凉夏一巴掌,凉夏下意识攥紧了拎着中药的右手。瞬间三个人都僵在了路边,没有人开口,亦没有人挪动。

那一巴掌昭阳听得清清楚楚,眼前仿佛浮现起凉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可是他不能回头,只能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想象凉夏跟随父母沉闷地走近巷弄,走过满墙的爬山虎,走进那方小院。

外婆照旧在每天的这个时候弯着腰料理院子里的兰花,君子兰,吊兰,石兰,还有凉夏最喜欢的两盆蝴蝶兰,葱郁而清净。三个人沉闷地推开院门时,外婆没有抬头,只说了句饭在桌上,对凉夏父母的突然到来以及阴沉沉的气氛没有丝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