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我迷恋北方(第2/6页)

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冲过一段小小的走廊,打开了里面卧室紧闭的门。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现过很多恐怖的画面,但是当我真的置身于房间里,才发现,其实没有任何的惊悚,只不过是虚幻,房间内的窗户依然是大敞着,冷的风把这间屋子变成一个巨大的冷藏室。听见风声的那一瞬间。我耳朵边上响起一阵微弱的,时隐时现的“嗡嗡”声,类似某种昆虫的鸣叫,一片寒冷中,一股非常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

大伯端正的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床棉被,像个婴儿那样,从棉被上方露出他的脑袋,他的嘴角微微的有些上翘,像是在得意的向我宣布,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

用不着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后传来了大妈的声音。她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像是在极力辩白着什么事情:“他刚才真的醒过来了,真的。我没骗你们,他刚才醒过来了。”

三叔全家默默的跟了进来。三叔退去打电话了,三婶对着眼前的一切手足无措,南音呆呆的站在大伯的床边发呆,。我走上去,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稍晚的时候,医院的人告诉我们说,大伯应该是走得没什么痛苦,只不过,死亡的时间应该在七十二小时左右了,换言之,大伯死于三天前。

只是大妈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们说,大伯两个小时前醒来过一会儿,他们还说过话,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她相信她说的话不是真的。

几天后,三叔和三婶给大伯操办了葬礼。

有件事很残酷,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家的人对办丧事可能比较有经验。十几年来,我的双亲、爷爷、奶奶,现在轮到大伯,三婶有条不紊的安排所有的细节:灵车、鲜花、挽联、墓地、骨灰盒的尺寸以及样式——我天天听着她拿着电话跟各色人等咨询价格,突然觉得,对她而言,安排这件事,恐怕跟给我和南音打点上大学的行装什么的差不多。反正都是要落实一个个的细节。而且,我们的确是在给大伯打点远行的装备,没错的,我不知道三婶是不是很喜欢这种调度一切的局面的感觉,反正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她的气色往往比平时要好上很多,脸上益发有种从容不迫的神态。

一片忙碌之中,还必须确定仪式过后的丧席的地点,价位,以及宾客名单,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无与伦比——有人离世也是大事情,也要吃吃喝喝——任何事情,一旦用宴席的方式来表达,就莫名其妙的多了温暖和亲切,更准确的说,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在三叔和三婶确定来客名单的过程中,我和南音听到了很多精彩对白,大致都是围绕请一个人或者不请,牵扯出来非常多的关于往日的恩怨——准确的说应该是往日的八卦,最遥远的纠葛恨不能追溯到抗日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很多次南音笑的就像是在听相声,然后又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于是这个小丫头又在转瞬间作出一种凝重的表情以示沉痛。——其实我觉得,大伯若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灵魂还没能走远的话,听到南音这样的笑声,心里会高兴的,独自存在于我们上空的大伯一定会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他轻而易举的把小小的南音举过头顶,然后爽朗的说:“南南。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烟囱是在制造云,烟囱把白烟送上去就会变成云。”“真的呀——”南音又惊又喜的欢呼。

现在我们只需要记得这些事情就好了,只需要记住会做云的烟囱。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爆炸的暖水壶,不如南音弄湿了的倒霉的小裙子,我们都愿意忘掉。

大伯,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要去制造云了?你是不是真的被派到某些属于天神管理的工厂区制造云,制造晚霞,制造月光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是你生病以后的样子,还是你一拳打倒情敌的时候那副最精彩的样子呢?算了,这不是我们活着的人该操心的事儿。

大伯出殡的前夜,按照龙城的习惯,亲人们是应该通宵守灵的、按道理,灵堂是应该设在大伯大妈家里。可是——这些天以来,我们和大妈交流起来都有一定程度的困难,于是三婶只好把大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并且乐观的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大妈终究会好转。

守灵那夜,家里热闹的像是傍晚6点半的麦当劳。有一些平时走动很少的远亲都来参加守灵。午夜时分他们甚至在三叔那间堆满了设计图纸的小书店里支起了一桌麻将,大妈就是在最嘈杂的时候沉沉入睡的,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郑南音像个灰姑娘一样,围着一条旧围裙在厨房里为所有人煮汤圆做夜宵。——话虽如此,其实她只是看着水开了以后,把汤圆的袋子拆开,把他们全体倒进去,至于剩下的事情,比如到底要煮多久,比如什么时候捞出来,她就不管了,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该交给别人操心的事情,不过她还是舍不得摘下围裙——因为她很满足这个灰姑娘造型。她中气十足的冲着临时的麻将屋里说:“你们要抽烟的的话得把门关上,我们家里有孕妇!”陈嫣坐在客厅里,微微一笑,骄傲的抚着她庞大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