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星星的人(第3/4页)

“我求你了。”我又说了一遍,可睦月没有回答。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已把身边所有的东西扔向了睦月。红茶罐、滤茶网、薄荷瓶子、CD盒、喷壶、小说,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扔出去。同时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睦月就像一只浑身倒立着良心之针的刺猬,他不害怕讲实话,而我却怕得要死。我一直认为语言并不是为了讲实话而存在的。我伤心极了,干吗要结什么婚?为什么会喜欢上睦月?

“笑子。”睦月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我才发现浑身抖得非常厉害,已无法控制,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如果现在让我离开睦月,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没事了,没事了,镇静些。”睦月帮我把被汗水和泪水粘在脸上的头发慢慢撩起。他那宽大的手心既干爽又温柔,我痛苦得喘不过气,在他的手臂中扭动挣扎。

“笑子?”

这对于像睦月这样善良的人来说,也许没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关心,出于友情,或作为我的家人理应如此。我却时常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全身就像个可怜的水果。他那正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掌,以及碰到我耳环的手指,都在严厉指责我的恶意。

“放开我,我没事了。”

无法忍受的,并不是不能和睦月过性生活,而是睦月竟然如此体贴。所谓拥抱水的感觉,不是缺乏性生活造成的寂寞,而是自卑和相互顾忌造成的憋闷。

最后,我在第二天早晨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睦月目前正在写一篇重要的论文,最近没时间去玩。

四天后的晚上,睦月嘴唇红肿着回到家,嘴角肿成了红紫色,下嘴唇有一处已裂开。他说是被阿绀打的。顿时,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睦月,你难道跟阿绀提出了分手?”

睦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太好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查看了睦月的伤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睦月笑着说,但笑容充满了忧伤。

“原因是什么?”

睦月没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说:“我给你讲讲阿绀的事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讲。

“讲什么?”

“讲我们成为恋人的转折点。”

“等等,等等,我马上去准备。”我取来一个装着冰块的杯子和装爱尔兰威士忌的瓶子,“好了,开始吧。”

睦月说:“那个时候阿绀是高中生,我刚考上研究生。但在那之前我们关系就很好了,而且两家住得非常近。怎么说呢,就像兄弟。看阿绀那样子,你可能想象不出来,他在高中时参加了绘画俱乐部,画得还相当不错,竟然在比赛中拿过奖。有一天,已经是深夜了,他像往常一样爬到我房间的窗户上,问能不能让他在这里画画。我一看,发现他背上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地塞满了画具、笔、油彩、抹布、画布等东西,脚脖子上还拴着绳子,一拉绳子,画架就跟着上来了。那天是个月圆之夜,他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从那以后,他几乎每晚都来。过了一周左右,画终于完成了。我想,既然专门跑到我屋里画,肯定是幅特别的作品,我还期待是不是我的肖像画,可结果画的只是夜空。漆黑的夜幕中镶嵌着无数的星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说要送给我,或许你无法理解,我却能觉出那幅画是一封痛苦的情书。因为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离得也太近了。我也很痛苦,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画面上的天空非常清澈宁静……”睦月讲完后,喝了一口威士忌。

“当时有可乐的味道?”我问。

睦月苦笑着说:“记不清了,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我端着杯子走到阳台上,远处能看到正在行驶的电车,车两边规则排列的窗户里露出的灯光飞逝而过,真难以相信那里面竟然坐着人。夜空中镶嵌着无数星星的画?看来在睦月的人生中,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阿绀了。可睦月为什么忽然给我讲这些?

第二天,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早已起床的睦月回到卧室,站在我的床边,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一股异样的预感袭来。我微微睁开眼睛,说了声“早上好”。

“早上好。”睦月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右手拿着一张明信片,“喝咖啡吗?”

“喝。”我说。

睦月把明信片放到床上,往厨房走。“我马上去煮咖啡,这张明信片是阿绀送来的,和晨报一起放在信箱里。”

“哦。”我坐起身,开始看这张没有贴邮票的明信片,上面排列着黑水笔写的规规矩矩的字。

岸田睦月先生、笑子女士:

我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也许去东北,也许是南美,或是冲绳、非洲……不用担心,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