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5页)

我重重地倚在了于连的手上,猜测盖坦是否知道这样小小的纪念对伊莎贝尔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了。

他靠过来亲吻了我的两侧脸颊,对我耳语道:“我一生都深爱着她。”然后他便撤回了身子。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没有谈到什么实在的话题。他很快便离开了。

我一下子感觉疲惫不堪,筋疲力尽。我松开儿子霸道的手,穿过人群,走到静谧的阳台上,步入了夜色之中。巴黎圣母院亮起了灯光,光辉照亮了塞纳河黑色的水波。我能够听到河水轻拍着石头的声音和系艇索的吱嘎声。

于连跟上来站到我的身旁。

“所以,”他说道,“你的妹妹——我的姨妈——曾被关进过德国人的集中营里,因为她开辟了一条挽救坠机飞行员的路线。而且这条路线意味着她要去翻越比利牛斯山?”

这个故事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充满了英雄主义的味道。

“我为什么从没有听说过这些?不仅是从你的嘴里?索菲也从没有提起过一个字。见鬼,我甚至不知道人们可以翻山逃走,也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专为反抗纳粹的女性建立的集中营。”

“男人们都很会讲故事。”我说。这是对他提出的问题最真实、最简单的答案。“女人则会带着故事生活下去。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影子战争。战争结束时,没有人为我们游行,史书里也没有我们的奖章或记载。我们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战争结束之后,我们拾起碎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允许她被人遗忘。也许我们本就该提起这件事情。”

“所以伊莎贝尔离家去营救飞行员,父亲成了战俘,你一个人和索菲被留在了家里。”我知道他已经对我刮目相看,猜测着自己对我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事情,“你在战争里做了些什么,妈妈?”

“继续活着。”我低声答道。承认这一点时,我对女儿的想念已经有些难以忍受,因为事实的真相是,我们活下来了。彼此在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

“那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听到承认的话语这么轻易就从我的嘴边溜了出来,我吃了一惊。

突然,我们望向了彼此,儿子和母亲。他用外科医生洞悉一切的目光凝视着我,没有错过我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不管是我新添的皱纹,还是我微微加速的心跳,以及凹陷的喉咙里涌动的脉搏。

他抚摩着我的脸,温柔地笑了。我的儿子。

“你觉得过去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真的是这样吗,妈妈?”

“莫里亚克夫人?”

我很高兴有人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因为这是一个我不愿回答的问题。

我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等待着和我交谈。他是个美国人,但长相却并不是那么明显。也许是纽约人,留着灰色的短发,戴着设计师眼镜。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合体的黑色运动上衣和一件昂贵的白衬衫,下身则是一条褪色的牛仔裤。我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一只手。他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就在这时,我们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我险些失去了平衡,幸好于连扶住了我,“妈妈?”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那个我深爱的男孩和我最好的女友的影子。“阿里埃尔·德·尚普兰。”我把他的名字说成了一声耳语,一句祷告。

他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我。回忆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当他终于放开我时,我们两个都已经泪流满面。

“我从来也没有忘记你和索菲。”他说,“他们告诉我要忘记,我也试过,可就是做不到。我已经找了你们两个许多年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索菲大约十五年前去世了。”

阿里移开了目光。他低声说道:“我抱着她的毛绒玩具睡了许多年。”

“贝贝。”我想起来了。

阿里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放着我和瑞秋合影的小相框,“我妈妈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把这个交给了我。”

我含着泪低头望着它。

“你和索菲救了我的命。”阿里实事求是地说。

我听见了于连吸气的声音,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现在又有问题了。

“阿里是我好朋友的儿子。”我说,“瑞秋被送往奥斯维辛时,我把他藏在了我们家,即便家里还有一个纳粹军官与我们同住。那段日子……让人胆战心惊。”

“你的母亲太谦虚了。”阿里说,“她在战争期间挽救了十九个犹太儿童。”

我在儿子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不禁微笑了起来。我们在自己的孩子眼中永远是不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