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5页)

紧接着,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

薇安妮在最后一处街角转过弯来,看到了镇广场。一具尸体被绑在广场的喷泉上,脚踝旁的小水潭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的头被军用皮带捆绑着向后仰着,看上去似乎很放松,嘴巴微张,双目也微微睁着。他的胸口被几个弹孔撕碎了,毛衣变得破破烂烂的,胸口和裤腿也被鲜血染红了。

那是她的父亲。

伊莎贝尔一整晚都蜷缩在牢房潮湿黑暗的角落里,父亲被枪决的恐惧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重演。

她毫不怀疑自己很快也会被杀害。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是用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来衡量时间的——她在脑海里为自己的父亲、盖坦和薇安妮书写着诀别的信。她把自己的回忆串成了句子,记在心里,或是试图记在心里,可它们全都是以“我很抱歉”几个字结尾的。士兵们朝着她走了过来,铁钥匙在古老的锁头里叮叮当当地转动起来。虫蛀的大门剐蹭着高低不平的地板打开了,她想要尖叫或抗议,喊叫着“不”,却已经没有任何的声音了。

她被人猛地拽了起来。一个体形如同装甲坦克一般的女人把鞋子和袜子塞到了她的手里,还用德语说了些什么。显然她不会说法语。

她把朱丽叶特的证件还给了伊莎贝尔,只见那上面如今被染上了颜色,还皱皱巴巴的。

鞋子太小了,挤着她的脚趾,但伊莎贝尔心里已经是感恩戴德的了。那个女人把她拖出牢房,走上高低不平的石头台阶,来到了暴露在耀眼日光下的广场。几个士兵正站在对面的建筑旁,背上挎着来复枪,专心干着自己的事情。她看到父亲被子弹射穿的尸体被人绑在了喷泉上,随即尖叫了起来。

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抬起了目光,士兵们指着她笑了起来。

“安静。”那个德国坦克女人嘴里发出了嘘声。

就在伊莎贝尔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时,看到薇安妮朝她走了过来。

姐姐向前移动的方式十分古怪,仿佛她的身体并不受她所控似的。伊莎贝尔记得她身上那件破烂的衣裙曾经非常漂亮,被她别在耳后的金红色头发看上去了无生气,又直又软。她的脸庞如同骨瓷茶杯一样纤细而空洞。“我是来帮你的。”她低声说道。

伊莎贝尔本想哭出来,一心只想奔向自己的姐姐,跪在地上恳求她的原谅,然后充满感激之情地抱住她,说句“对不起”、“我爱你”之类的话。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她必须保护薇安妮。

“他也一样。”她说着朝父亲扬了扬头,“走吧,求你了,忘了我。”

德国女人猛地把伊莎贝尔向前拽去。她踉跄着跟了上去,尽管双脚疼痛难忍,却不允许自己回过头去。她以为自己要被带到行刑队面前,却经过了父亲颓废的尸体,走出广场,来到了一条小巷里。一辆卡车正在那里等待。

那个女人把伊莎贝尔推进了卡车的后面。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孤零零地蹲了下来。帆布帘子被人放了下来,车厢里漆黑一片。在发动机轰鸣着启动的同时,她把自己的下巴夹在瘦削空洞的膝盖骨中间,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过来时,周围变得十分安静,卡车停止了移动。某个地方,一声哨音响了起来。

卡车的帆布帘子被人从侧面掀开了。一束光涌进了卡车的后面,亮得伊莎贝尔除了靠向自己的人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那些人高声叫喊着:“快点,快点!”

她被拖出卡车,像一袋垃圾一样被丢在鹅卵石街道上。站台边停靠着四辆空的家畜运输车厢,前三辆紧紧关着,第四辆的大门则是敞开的——里面挤满了妇女和儿童。噪音震耳欲聋——尖叫声、号哭声、狗吠声、士兵的叫喊声、哨声,还有等待中的火车发出的呜呜声。

一个纳粹把伊莎贝尔推进人群,每一次她停下脚步便会推她一把,直到最后一节车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把她抱了起来,丢进了车厢里。她踉跄着跌入人群中,差点摔倒。幸好其他人的身体帮助她站住了脚。人群还在不断地拥上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哭泣着紧紧攥着自己孩子的手,试图在人群找一块六英寸见方的地方立足。

铁栏杆遮挡住了窗户。在角落里,伊莎贝尔看到了一个水桶。

那里就是他们的厕所。

行李箱被堆在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垛上。

拖着那只每迈一步就疼痛难忍的脚,伊莎贝尔推开幽咽哭泣的妇女和她们尖叫着的孩子,来到了车厢的最里面。在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女人,目空一切地将双臂抱在胸前,粗糙的灰色长发上盖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巴比诺夫人笑了,瘀青的脸上露出了棕色的牙齿。看到自己的朋友,如释重负的伊莎贝尔几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