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页)

她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跟了过来,于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快点儿。”

“莫里亚克夫人,请允许我打扰你一下。”

“我的老天爷啊,他在跟踪你吗?”伊莎贝尔嘟囔着。

薇安妮缓缓地转过身来。“上尉先生。”她说。街上的人们全都在紧盯着薇安妮,眯起的眼睛里满是谴责的目光。

“我想说我今晚会待到深夜,很难过不能回来吃晚饭了。”贝克说。

“太糟糕了。”伊莎贝尔说话的声音又甜又苦,就像烧煳了的焦糖。

薇安妮试着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叫住。“我会给你留点什么的——”

“不用了。不用了。你真是太好心了。”他陷入了沉默。

薇安妮也默不作声。

好不容易,伊莎贝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呢,上尉先生。”

“我们能不能帮你什么忙,上尉先生?”薇安妮问道。

贝克靠近了一些,“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担心你的丈夫,所以我调查了一番。”

“哦。”

“我很难过地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你的丈夫安托万·莫里亚克和镇上的许多人一样被俘虏了,成了集中营里的战俘。”他递给她一张名单和一叠官方明信片,“他不会回来了。”

薇安妮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镇子的了。她知道伊莎贝尔在一旁扶着自己,催促她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索菲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问着一些如鱼钩般尖锐的问题。什么是战俘?上尉先生说爸爸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薇安妮知道她们到家了,因为她闻到了自家花园里扑鼻而来的香气。她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仿佛刚刚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索菲。”伊莎贝尔坚决地说,“给你妈妈倒杯咖啡。把那罐牛奶打开。”

“可是——”

“快去。”伊莎贝尔说。

索菲离开之后,伊莎贝尔朝着薇安妮转过身来,用冰冷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庞,“他会没事的。”

薇安妮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点点碎开了,站在那里逐渐失去了血液和骨头,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曾经故意回避的问题:一段没有他的余生。她开始颤抖,牙齿咔嗒咔嗒打起了寒战。

“进屋喝杯咖啡吧。”伊莎贝尔说。

进屋?走进他们的家里?那里到处都充斥着他的影子——他坐在长沙发上读书时留下的凹痕,他挂衣服的钩子,还有他睡过的床。

她摇了摇头,希望自己能够哭出来,却欲哭无泪。这个消息掏空了她的身体,让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间,她满脑子想着的就只有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曾经属于他的毛衣。她开始扒掉衣服,撕开外套和背心——全然不去理会伊莎贝尔在自己的身旁喊着“不要!”——她猛地把毛衣从头上拽了下来,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毛线中,试图从这堆粗纤维中闻出他的味道——他最喜欢的肥皂香。是他。

可除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她什么也闻不到。她把被揉成一团的毛衣从脸边放了下来,低头望着它,试图记起他最后一次穿着它时的样子。她揪起一根脱落的线头,它在她的手中散作一团,变成了一卷弯弯曲曲的酒红色毛线。她咬掉了线头,打了个结,好保住余下的一部分袖子。眼下,毛线可是十分可贵的。

眼下。

当这个世界陷入了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稀缺之物,而你的丈夫又离你而去。

“我不知道一个人该如何撑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自食其力好多年了——自从妈妈去世以来。”

薇安妮眨了眨眼睛。妹妹的话听上去有些乱七八糟,仿佛有些颠三倒四。“你是孤独的。”她说,“我从来都不是。我十四岁就遇到了安托万,十六岁怀孕,还不到十七岁就嫁给了他。爸爸为了摆脱我,把这座房子留给了我。所以,你看,我从来都不曾一个人生活。所以你是坚强的,我却不是。”

“你不得不坚强起来。”伊莎贝尔回答,“为了索菲。”

薇安妮吸了一口气。就是它。这就是她无法喝下一碗砒霜或是卧轨自杀的原因。她把一小截弯曲的毛线绑在苹果树的树杈上,深紫红色在棕绿相间的背景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出。如今,每天她走过自己的花园、来到院门前或是摘苹果时都会经过这根树杈,看到那一小截毛线,想起安托万。每一次,她都会祈祷——向他也向上帝——祈祷他能够回家。

“走吧。”伊莎贝尔说着,用一只手臂搂住薇安妮,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房子里仿佛回响着一个远在天涯的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