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在刚刚过去的至少一个小时时间里,薇安妮第一次好好地喘上了一口气。她这才缓缓地挪动脚步,到厨房里去为晚饭的食物装盘了。

薇安妮默不作声地把晚饭端上了桌。餐桌旁的气氛如同煤烟一样沉重,压在了所有人的身上。薇安妮吓得濒临崩溃的边缘。门外,太阳开始落山了,粉色的光线填满了窗户。

“你想喝点葡萄酒吗,小姐?”贝克对伊莎贝尔说着,举起他带到餐桌旁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桑塞尔白葡萄酒。

“如果普通法国家庭都喝不起葡萄酒,上尉先生,我怎么能享用呢?”

“一口可能不会——”

伊莎贝尔喝完汤,站起身来,“抱歉。我胃不舒服。”

“我也是。”索菲附和道。她也站了起来,像只跟随带头狗的小狗一样低头随着姨妈走出了餐厅。

薇安妮坐得笔直,手里的汤勺悬在汤碗的上空。她们把她独自丢在了他的身边。

她的呼吸在胸口震颤着。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勺子,用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巴,“原谅我的妹妹,上尉先生。她太鲁莽,太任性。”

“我的大女儿也是这种女孩子。等她再长大一点,我们能指望的就只是一堆的麻烦了。”

薇安妮惊讶得转过身来,“你还有个女儿?”

“吉塞拉。”他回答,嘴角上扬着露出了微笑,“她六岁了,可她妈妈却连最简单的任务——比如刷牙——都无法指望她完成。我们的吉塞拉宁愿去修建一座堡垒,也不愿意读书。”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消失。

听罢,她的内心有些慌乱,试图想些什么话来作答,却紧张得有些过头。她拾起勺子,又开始吃了起来。

这顿安静得足以令她崩溃的晚餐似乎永无止境。吃完的那一刻,他开口说道:“这是很美味的一顿饭。感谢。”她站起身来,开始清理桌面。

谢天谢地,他并没有跟着她到厨房里来,而是一个人坐在餐厅的桌旁,喝着自己带来的葡萄酒。她知道,那酒应该充盈着秋天的味道——梨和苹果的香气。

等到她洗刷完毕,擦干净碗碟,把它们一一摆放整齐,夜幕已经降临了。她走出房门,迈进星光照耀下的前院,享受着片刻的平静。花园的石墙上有个影子在移动——也许是只小猫。

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划火柴的声音。一股硫黄的味道飘了过来。

她默默后退了一步,想要融入阴影之中。如果她的脚步足够轻盈,也许能够在不惊扰到他的情况下溜到侧门去。可她偏偏踩到了一根嫩树枝,脚后跟下面发出了啪的一声。她愣住了。

他迈着步子从果园里走了出来。

“夫人。”他说,“看来你也喜欢星光。很抱歉打扰到你了。”

她吓得不敢挪动。

他靠了过来,站到她的身边,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似的,放眼望向了果园。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开战了。”他说。

薇安妮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很悲哀,随即想起了两人之间的共同之处——他们都远离了自己所爱的人。“你的……上司……他说所有的战俘都会留在德国。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的士兵会怎么样?你们肯定没有抓到他们所有人。”薇安妮喃喃道。

“我不知道,夫人。有些人会回来,大多数则不会。”

“不错。这难道不是新朋友之间的美妙瞬间吗。”伊莎贝尔说。

薇安妮抽搐了一下,为自己被人抓到和一个德国人、一个敌人、一个男人站在外面而感到满心惶恐。

伊莎贝尔站在月光下,身上穿着淡褐色的套装,一只手提着旅行箱,另一只手则握着薇安妮最好的多维尔帽子。

“你拿了我的帽子。”薇安妮说。

“我可能得等火车。我的脸还太娇嫩,禁不起纳粹的攻击。”她边说边微笑着看着贝克。那笑容很虚伪。

贝克歪着脑袋,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你们姐妹俩有话要谈,那我就走了。”他轻快而又礼貌地点了点头,返回屋内,随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不能留在这里。”伊莎贝尔说。

“你当然可以留下。”

“我没有兴趣和敌人交朋友,薇。”

“该死,伊莎贝尔。你怎么敢——”

伊莎贝尔迈步靠了过来,“我会把你和索菲置于危险之中的,这是早晚的事,你知道我会这样做的。你说我需要保护索菲,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我感觉自己若是留下来,说不定会爆炸的,薇。”

薇安妮的怒火平息了——没有它,一种无以言表的疲惫袭上了她的心头。她们两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薇安妮循规蹈矩,伊莎贝尔则桀骜叛逆。早在两人还年幼的时候,她们表达悲伤情感的方法就截然不同。妈妈死后,薇安妮陷入了沉默,试图假装爸爸的抛弃并没有伤害到自己,而伊莎贝尔则会通过乱发脾气、离家出走来博得别人的注意。妈妈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她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可这一预言似乎不太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