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盖特。”她叫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清醒一下,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刀子。“谁在为我们战斗?”他怨恨地问着,在尘土中咳嗽起来。

“我们会的。”她说,“很快。”

在她的身后,一辆汽车鸣响了喇叭:啊-呜-噶。伊莎贝尔没有理会它。乘车实际上和步行是一样的——剩下的那几辆汽车只是在周围的人的想象中移动,如同泥河上的芦苇丛中漂浮的残骸一样。“走吧。”她拽着他离开了萎靡不振的军队方阵。

他们向前走着,依旧牵着手,可随着时间慢慢逝去,伊莎贝尔却注意到了盖坦身上的一个变化:他不怎么说话了,脸上也没有一丝的笑容。

每经过一个村镇,人群就会变得稀少一些。人们跌跌撞撞地走进阿尔特奈、萨朗和奥尔良,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把手伸进手提包、口袋和钱包中,希望能够找到可供他们花销的金钱。

伊莎贝尔和盖坦仍旧奔波在路上。走了一整天,他们筋疲力尽地在黑暗中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又继续赶路。第三天,伊莎贝尔已经累得麻木了,脚底板和脚趾之间几乎每一处都磨出了渗透着脓血的红色水泡,每一步都疼痛无比。脱水让她感觉头痛欲裂,糟糕透顶,而饥饿也在侵蚀着她的胃部。尘土阻塞了她的喉咙和双眼,害得她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经过了路边一处新挖的坟墓,上面还插着一个用锤子钉出来的粗糙的木头十字架。她的一只鞋绊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只死猫——她蹒跚着向前扑了出去,差点跪在地上。盖坦扶住了她。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固执地保持着直立的站姿。

她过了多久才开始听到某种声音的?

一个小时?一天?

蜜蜂。它们在她头顶四周嗡嗡地叫着,她把它们哄走了。她舔舐着自己干巴巴的嘴唇,想起了花园里那些被忙碌的蜜蜂环绕时的宜人时光。

不。

不是蜜蜂。

她知道那种声音。

她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头脑有些混乱。她想要试着想起什么呢?

回荡在空气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亮了。紧接着,六七架飞机出现了,在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中看上去就像是小十字架一样。

伊莎贝尔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看着飞机越飞越近、越飞越低……

有人喊道:“是德国人!”

远处,一座被炸开的石桥陷入了一片火光、碎石和烟雾之中。

飞机低飞过人群上空。

盖坦把伊莎贝尔推翻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整个世界一下子纯粹得只剩下了声音:飞机引擎的咆哮声,机关枪炮火的嗒嗒声,她的心跳声,人们的尖叫声。子弹吞噬了成排的草坪。人群失声尖叫、痛哭了起来。伊莎贝尔看到一个女子如同碎布洋娃娃般腾空而起,然后瘫软着摔倒在地上。

树木被撕成两半,倾覆下来。人们大声呼号。火苗猛地燃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烟雾。

不一会儿……世界安静了。

盖坦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

“你还好吗?”他问。

她拨开遮在眼前的头发,坐起身来。

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火焰和如波浪般翻滚的黑烟。人们尖叫着、哭号着、垂死挣扎着。

一位老人呻吟道:“救我。”

伊莎贝尔跪下来,爬到他的身边,靠近时才意识到地上流淌着的湿软液体是他的鲜血。在他被撕开的衬衫下面,胃部的一处伤口正咧着大嘴,五脏六腑全都从那残破的伤口里鼓了出来。

“也许这里会有医生。”她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一句话。很快,那种声音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嗡嗡。

“他们回来了。”盖坦拽着她站起身来,害她差点就摔倒在浸满鲜血的草坪上。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炸开了花,迸发出一团火焰。伊莎贝尔看到一个裹着脏兮兮的尿布的婴儿正坐在一个死去的女子身边大哭。

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婴儿跑去,盖坦却猛地把她拉到了人行道上。

“我必须得去帮忙——”

“你的死帮不了那个孩子。”他咆哮着用力拉扯着她,拽得她生疼。她就这样恍惚地踉跄着跟在他的身旁。他们躲开了被遗弃的汽车和尸体,其中大部分人的伤势都已经无法修复了,到处血流成河,随处可见刺穿衣物、暴露在外的骨头。

来到镇子的边缘,盖坦把伊莎贝尔拽进一座小型的石头教堂。只见里面已经躲藏了不少人。有的人蹲在角落里,有的人躲在靠背长凳之间,紧紧拥抱着自己爱的人。

飞机在头顶上轰鸣,伴随着机关枪突突的尖锐响声,彩色玻璃被打碎了,色彩斑斓的玻璃碎片哗啦哗啦地掉在地板上,划破了窗下那些人的皮肤。木料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尘土和石头也纷纷坠落。子弹射穿了教堂,击中了一些人的手臂和腿部。祭坛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