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5页)

我希望延自己一个人来,结果我听见他在门厅里的声音,就知道他把佐藤副大臣一起带来了。我说过,我不在乎让延看见我在等他,但万一大臣觉得我不受欢迎,那可就糟了。于是我迅速溜进边上一间没有人的房间,这倒给了我一个机会来听听延是怎么竭力让自己和颜悦色的。

“这间屋子不错吧,大臣?”他说。我听到一声咕哝似的回答。“这是我特地为您预定的。这幅禅宗派的画很有味道,您觉得呢?”沉默良久后,延又说:“嗯,今晚夜色很好。哦,我有没有问过您,您尝过一力亭茶屋的招牌清酒吗?”

对话就这样持续着,延大概觉得难受极了,就像一头大象偏要装成个蝴蝶的样子。最后我走入门厅,拉开房门,延看到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做了自我介绍后,细细打量了大臣一番,才过去跪在桌旁。他不太面熟,虽然他自称盯着我看过数小时。他容貌特别,我不知怎么竟会忘了他,我从未见过有人转脸都那么困难的,他的下巴皱缩在胸骨上,好像抬不起头来的样子,下颏垂得很低,还向外突出,弄得呼出来的气息又都吹回自己的鼻孔里。他朝我微微点头,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咕哝开了,他的咕哝声几乎是用途不限,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听到他发出其他声音。

我尽力和他搭话,后来女仆端着一盘清酒进来,打断了我们。我给大臣斟满了酒,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气把酒倒进了下垂的下巴里,就像倒进一条水槽。他闭上嘴,片刻后再张开,清酒已经消失了,别人吞咽总有些迹象,可他一点也没有。要不是他举起了空酒杯,我都不能肯定他是否把酒喝完了。

就这样过了一刻多钟,我给大臣说故事,讲笑话,想让他放轻松些,还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我又想也许根本就没有“大臣放轻松”这回事。他对我的回答从来只有单个字。我建议过猜拳,甚至还问过他是否喜欢唱歌。在最初的半小时内,我们之间最长的一次交谈是大臣问我会不会跳舞。

“是啊,我会。大臣想看我跳一段吗?”

“不想。”他说。这段谈话到此结束。

大臣不喜欢和人眼神接触,却喜欢研究自己的食物,这是我在女仆把饭菜给他们端上来时发现的。他用筷子把食物举起来,翻来覆去,左看右看,最后才送进嘴里。如果他不认得这道菜,就会问我。“这是用酱油和糖煮出来的山药。”我说,他手里夹片橙色的东西。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是山药,还是鲸鱼肝,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我知道大臣不会想听我这么说。后来他夹起一片腌牛肉时,我想开个小玩笑。

“哦,那是块腌皮,”我说,“茶屋的特色菜!是用大象的皮做成的。我想我该说‘象皮’。”

“象皮?”

“哈,大臣,您知道我在开玩笑!这是牛肉。您为什么对食物这么仔细呢?你觉得来这里会吃到狗肉或什么别的东西吗?”

“我吃过狗肉的,你知道。”他对我说。

“真有意思。但我们今晚没有狗肉。所以别再盯着您的筷子看了。”

我们很快就开始猜酒令。延讨厌猜酒令,但我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就不作声了。我们可能让大臣输得多了些,因为后来我们解释一个他从未玩过的酒令规则时,他的眼珠已经像海浪上的软木塞那样直晃荡了。突然他站起来向屋角冲过去。

“大臣,”延对他说,“您要去哪里?”

大臣的回答是打了个饱嗝,我想这是个恰到好处的回答,他看来就要呕吐了。延和我跑过去帮他忙,他已经捂住了嘴。如果他是座火山,此刻已在冒烟。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拉开通往庭院的玻璃门,让他吐到雪地上去。你可能会觉得在精美雅致的花园里呕吐实在大煞风景,但大臣肯定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我们艺伎会尽量把人扶到门厅那边的厕所去,但有时我们也没办法。如果我们对女仆说,有个男客方才去过花园了,她们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会立刻带上清洁工具过去。

延和我设法让大臣跪在过道上,头伸到雪地上。虽然我们费了好大劲,他还是一个倒栽葱掉了下去。我用尽全力把他一推,以免他倒在呕吐物上。可大臣笨重得就像一大块猪肉,我这么一推,他也不过翻了半个身。

延和我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眼前大臣一动不动地躺在深雪里,好似一条从树上掉下去的树枝。

“唉,延先生,”我说,“我不知道您的客人还会出什么洋相。”

“我相信我们会杀了他。如果你问我,那是他活该。真叫人忍无可忍!”

“您就是这么对待您的贵宾?您得把他扶到街上去走一走,好让他醒醒酒。冷空气对他有好处。”